“月神为什么要杀你?”原箫寒沉下眼眸,冷声逼问。
临渊一声低笑,觉得此问甚是无趣,“当然是因为我设计让他们陨落。”
“你这番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原箫寒摁着临渊后颈,声音冷沉,“而且,你知道阮霰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世,所以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这番话里,你说的都是阮霰杀了你的后果。可我想问,你是否知晓,若杀你的人是我,那结果又当如何?”
“这种时候,原庄主竟然还有闲心钻字眼。”临渊哼笑一声,血迹顺着前额线条下淌,染红整个左眼,血色混着眸底暗光,幽异无比、诡谲万分,“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你杀了我,还是他杀了我,或者你们俩同时下手,一旦我死,月神的分魂就会回归本体,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
原箫寒微微抿唇,就在这时,临渊骤然发力、提剑转身,带着裂痕的剑破开将醒未醒的沉夜,浩光直斩原箫寒腰腹。
若是被这一剑劈中,原箫寒整个人会断成两截,他避得极快,眨眼不到,便后掠至一棵桃花树顶上。
“该说的都已说完,如果不怕死,尽管联手过来,反正我死了,你的下场和我没什么两样。如果想活命,那我们自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临渊丢掉手里的剑,换出一把新的,往前走了两步,低笑说道。
原箫寒几不可闻地敛了下眸,半息之后复撩起,深深凝视住阮霰。
他和阮霰相隔不远,这人站在灼灼桃花之下,衣衫素白、长发如霜,眉眼姝丽淡漠,刀锋雪色明亮,飞花在他身旁起落跌撞,旋转飘舞成一幅亘古优美的画卷。
“我……”阮霰回望原箫寒,许久过后,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说出什么。
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临渊更是必杀之人,但凭他一个人之力,根本应对不了临渊。这个时候,他竟有几分怨恨临渊口中的月神,为何不多分一些力量给他。
当下时分,能依赖的、能借助的唯有原箫寒,但原箫寒……口说无凭,临渊所说没有依据,但原箫寒动摇了,他不会同意自己杀临渊,在他眼里,“阮霰”这两个字,这个人,比什么都重要。
能被人如此看重,实则是人间至温暖的体验,但阮霰心里一阵酸涩,逃避般躲开原箫寒的目光。
数弹指过后,原箫寒沉沉呼吸,轻轻笑开,像是做出某种决定:
“我们不能放过他。他所说的,毫无根据,不是吗?不过是为了逃过死劫罢了。”
“若让他活着,千百年前的永夜灾难,将会再度来袭,这世间之人,又一次沦为他通向至高职位的踏板。”
“而且,若让他活着,你心底的伤疤会一直存在,一直疼痛。霰霰,我说过会陪你走到最后,就算——如果真如他所说,杀了他,你也会死,那我也一道陪着你。”
他的语气温柔如昔,话带笑意,仿佛在同阮霰说今日泡什么茶,煮什么汤。
阮霰双目酸痛万分,飞快紧闭。
临渊闻得此言,大笑几声:“但我们之间分不出高下,不是吗?战到最后,大概会三个人竭力而亡。”话虽如此,却是平举手中剑,锐利寒锋直指阮霰。
说不清是谁先有的动作,或许所有招式都发于同一瞬,刀光剑芒在将明的天色里炸开,仿佛一场盛大的燃烧。
所有的颜色都归于一色,所有的声音都化为一种,杀伐奏响成一阙荡气回肠的歌,在铁色的黎明里飘转向上。
三个人,两方阵营,实力相当。战局不出意外再度陷入胶着,却见电光火石之间,原箫寒祭出一物。
“瑞鹤仙,我们还在龙津岛的时候,我帮你暂固神魂,你给我的报酬。”原箫寒轻弯眉眼,对阮霰说道,眸底仿佛碎着星辰,微光盈盈,笑意翩翩。
“此物名为‘瑞鹤仙’,使用此法器,可制造出一个与自身实力相当的分·身,有市无价。作为你用独明草替我稳定神魂的报酬,请收下。”
那夜春花泛冷,阮霰神魂几近溃散,覆在脸上的假面脱落,露出真颜。原箫寒以功法与药草相助,换来阮霰冷淡转身。
今时到底不同往日。
说来,阮霰的特殊体质,从那时起便可窥见一斑,但两人都将此忽略了去。
原箫寒将元力注入瑞鹤仙内,刹那间,桃花林里多出一人,此人紫衣黑发,手提单剑,赫然是另一个他。
战声再起。
三人三角的稳定胶着态势很快被打破,天枰向一边倾斜,临渊败势昭显!
一招即落,原箫寒与阮霰乘胜追击,刀剑配合巧妙无缝,织成密网将临渊牢牢捆锁。
长光如垂天之虹,剑气如龙摆尾,乾坤动荡,天地震撼,纷繁桃林震颤不休。原箫寒以一个刁钻绝巧的角度挑出一剑,剑气冲得临渊接连后退。
“没想到,你们手上竟然有这等法宝。”临渊吐出一口血沫,明黄衣袍上血迹斑驳,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神态荡然无存,单剑立地,眸光森冷。
“就如你没想到自己会死一样。”原箫寒淡声应答。
他们根本不给任何喘息机会,两道相同的身影,以相当的轻灵身法闪现在临渊左右,与此同时,临渊身后飘来一袭白衣。
寒光起,风声破,刀与剑在话音落地那瞬齐齐递出,刺穿临渊头颅与胸膛。
临渊以一个艰难的姿势站在原地,从喉咙里挤出桀桀笑声,似要再做挣扎,阮霰眼疾手快,寒露天猝然一转,神力如同涟漪往外扩散,顷刻间撞碎他三魂六魄。
这一瞬,曙光终于在天幕东方拉开一线。
天光如业火,照耀临渊周身,这人以衣袍边角为始,渐渐化作光之碎屑,随风消散,归于虚无。
神逝。
无论是至高无上的先天神,还是从信仰中诞生的后神,他们的逝去,皆是化作一缕风、一道光,灰飞烟灭,没有来生。
阮霰垂下眼,握在寒露天刀柄上的手缓慢松开。
哐当——
神刀砸落在地。
原箫寒长舒一口气:“霰……”
来不及感慨或唏嘘,担忧或愁绪,刹那生灭之后,天光渡到阮霰衣角,掠过翻飞的银发,爬上指尖,轻淌往上,将游移过的每一寸灼烧成空。
不过是弹指一瞬,阮霰半边躯体已作虚色。
——临渊所言非虚,阮霰是真的,在杀了他之后,自己也会死。
原箫寒瞪大眼。
这一刻,阮霰似乎想到什么,倾过身狠狠抓住原箫寒的手。
“我会回来的,我会想办法回来。”原箫寒眸底幽光不断颤抖,阮霰凝视他,语气坚定至深,“你不许死了,你不准死。”
这一刻,时光被拉得至深至长,又短暂万分,仿佛蝶翼划过虚空,落下的弧光俄顷即灭。
第八十九章 人间雪归
第一缕曙光破云而出, 清晨以极快的速度拉开序幕,寂静的桃花林里纷花断碎、满地尘埃, 唯余一人独立、一影哀默。
手上温度远, 鼻间幽香远, 人声远,人影远,一切俱远。
阮霰走了,散做捧不住的晨光,挽不拢的清风,消弭在天地间, 不知何处是归处, 何时是归时。
可他又说得那般肯定。
“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 所以你不许死。
这不就意味着, 若你回不来,我也要一人在这世上独活?
原箫寒紧紧咬住下唇, 目眦尽裂。但他没办法不听阮霰的话,他必须活着,因为阮霰说他要回来。若百年, 便等百年,若千载, 便候千载,直到这幅血肉干枯, 化作白骨。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 久到飞花从纷扬到静止, 又从静止开始旋落,才稍微动了一下。
这一下,动的是手指,然后,他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寒露天,与从阮霰指间掉落的两枚鸿蒙戒。
阮霰只留下了这些东西。
原箫寒把刀佩在自己腰间,将戒指戴到自己手上,当第二枚鸿蒙戒推至指根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天字七号被一并带走了。
他蹙起眉,难道说,天字七号也是月神神魂的一部分?
仔细想想,似乎不无可能,天字七号没有固定形态,可自由进出阮霰识海,通过意识进行交流,而阮霰说不清它的由来根底,只知道是从出生时刻就陪伴在身边了。
可这样一来,天字七号在阮霰身边扮的到底是怎样一种角色?是监视?是督促?还是和阮霰一样,同样拥有独立思维,是与月神脱离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