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恨吴诗彦,如果不是她告诉大伯这些事,大伯就不会那么早地离去,往后,我或许可以试着一点一点地说服他,让他接受。然而,吴诗彦却一下子将这种事情告诉了毫无准备的大伯。
小曼姐姐和小A分了手。
在卧室里,她将头搁到伯母的腿上,轻柔地告诉伯母:“妈,我和小A分手了,你和我一块儿去国外吧,我要好好照顾你,再也不气你了。”
之后,她回房间收拾东西,我从窗户往外看时,见到了小A。
她在铁门外从早上站到了晚上,一直苦苦等待,然而小曼姐姐铁了心要同她分手。
放下窗帘,我回过身,突然发疯了一般将小曼姐姐整理了一半的行李箱踢开,直直地盯着她。
“你做什么?!”小曼姐姐抬起那张瘦得像骷髅的脸,失控地冲我大喊。
“小A在外面,她在等着你,从上午到现在,你就那么狠心,完全不理她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可是我看不惯她。
“我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妈妈,你懂么?顾婉,你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所以你可以对什么都无所谓,但我不一样。我妈妈失去了爸爸,现在,我要照顾她。”小曼姐姐一边不停地弯腰,将被我弄出来的衣物重新捡起折叠,塞进行李箱里,一边回头用鬼一般的眼神望着我。
“我不是无所谓。”我再次看了看窗外。“可是小曼姐姐,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大伯他人死不能复生,而小A她是用心爱着你的,你这样做,值得么?真的正确么?你们两个在一起了那么多年,就在前阵子你还告诉过我你有多么多么爱她,可是一转眼,你就做了这样的决定,我真的很怀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爱的人很爱很爱你,为了你几乎什么都做了,甚至说服她的家人也接纳了你,而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你给她带来了什么?你现在的这个决定,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如果谁要问我这一生最羡慕的人是谁,那么,我会很肯定地说,那个人不是什么亿万大富翁,也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而是顾小曼。
以前,我羡慕着她日记中她与小A的感情,到现在,我也仍旧羡慕着她。再看看我,我得到了什么?
所以,我特别恨那些不懂得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的人。
“顾婉,你管好你自己吧!”然而,小曼姐姐对于我的话,却是未曾听进去半个字。
自从大伯逝世后,她的心情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愿和我多待。她在惩罚自己,也在惩罚我。我无怨言,可是小A何辜?
最终,小曼姐姐还是带着伯母走了。
那是在一个午后,小曼姐姐便带着伯母上了一辆出租车,期间小A试图阻挠,最终却没有成功,她抱着头苦恼地蹲在地上,而后又站起身来用手砸到墙上。
“我会每个月定期给你寄钱的,你就安心读书吧。”小曼姐姐走之前,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交到我手中。
“婉婉,对不起,我要和你小曼姐姐一块儿走了。放假的时候,记得到国外你小曼姐姐这儿来,我给你做好吃的。”伯母抓住我的双手,细细叮嘱着。
关于我喜欢女孩的事情,伯母其实并不知情,她隐隐约约能猜到大伯是因为我而突发心脏病的,但是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我的什么事情。而小曼姐姐也一直替我瞒着这件事情。
我点头。
伯母是个传统而柔弱的女人,一直以来,她是以大伯为重心而活的,突然之间,那个她爱的人离世,要让她接受,也是件困难的事情。
刚刚丧夫的她,女儿远在国外,我又是住宿舍,留她一人在家里,只怕会做些什么傻事儿出来,所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办法。
所以,小曼姐姐很担心她。而伯母答应了去国外,这也充分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伯母确实是不想再和自己的女儿分开了。
只不过,我和小A,都被丢下了。
出租车绝尘而去,我望向了一旁的小A。
她顺着墙壁跪到地上,无力地垂着头,双肩一抽一搐,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猫,可怜可叹。
望着这个以前在小曼姐姐日记中反复出现的人,此时此刻,我已经对她没有了任何好奇,只剩下浓浓的同情。
哦不,不能说是同情,因为我自己就该是个被同情的人。
最终,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将一张面巾纸递到她手中,然后转身回到那个已经只剩下我一人的房子中,并由内反锁上了门。
空空荡荡,空空荡荡。
每走一步,听见的都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大家都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人,再过几天,我要开学了,便也要走了。小曼姐姐本来是可以等到我开学后再走的,但是她大约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因为她开始自动地疏离一切与同性恋有关的东西,所以她恨不得早走。
是啊,我的小曼姐姐,她终于还是亲手封闭了自己恋爱上的自由。
我进入厨房,将滴水的水龙头拧好,打开冰箱,看了看剩下的青菜,然后端出半个剩下的蛋糕,走出厨房,踏上楼梯,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坐到写字台上。
我用勺子舀着蛋糕,大块大块地送进嘴里,桌上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着,上面显示着林安蔷的名字,可是我不想接。
吃完蛋糕子,将空瓶子放到一边,我从抽屉里取出几个指甲油瓶子,将彩虹般的色彩尽数涂到指甲上。
然后,我侧身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十指成梳,细细地梳理着我这一头浓密绵延的中分长发。
再次撩开窗帘,然后我发现,小A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里,我几乎每天都会撑着伞到大伯的墓碑前和他说话。
在他生前,我不曾对他说过我的许多事,但他去了后,我反而说了许多。
然后,我还会去张灵筠曾经住的小区。
那栋楼已经十分陈旧,没有重新装修过,张灵筠以前所在的三楼也已经搬进了新的住户。嗯,就在方才,我敲门的时候,随着门咔嚓的响声,一个小伙子探头出来问我找谁。
最终,我摇头,下楼。
楼道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宽,似乎是被旧时光所腐蚀了,看起来好像面积萎缩了不少。
张灵筠。
这三个被我尘封心底的字,陡然间再次挣脱我为她打造的枷锁,霸道地侵占了我的头脑。
张灵筠,吴诗彦,张灵筠,吴诗彦。
玩弄着伞柄,走在大街上,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我挣扎不脱内心的两个名字,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然后,那阳光里,有张稍显稚嫩的脸颊在对我微笑,她有着整齐的刘海,烂漫的笑容,她向我伸出手来,可是,转瞬即逝。
手搁在眼前,挡着阳光,望着这里熟悉又陌生的建筑,我失声笑了出来。
妈妈,爸爸,你们看见我了么?
我是婉婉。
嘿,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得知这个讯息,你们高兴么?
我快不快乐?
啊,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我在想些什么呢?
妈妈,爸爸,想要幸福起来,真的有那么难么?
☆、16.重遇吴诗彦
我叫顾婉。
之所以重复地说出这四个字,只是因为我太寂寞,反复念叨自己的名字,或许才不至于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重返校园,总感觉一切都好像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也许,产生变化的,只不过是我胸腔里头的那颗心吧。
老师们渐渐地不再喜欢我。
因为我的成绩在几次每周小考后,越来越差,几乎每个科目的老师都认真地找我谈过这个问题,当然,不包括吴诗彦,据说她已经没有做老师了,有的人说她开了咖啡厅,有的人则说她开了服装店。
我原本是他们的骄傲,所以,他们不想看见成绩颓靡的我。
但是,没有办法,我夜夜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到了白日则精神萎靡,即便想要强打起精神,也无法成功。
与此同时,我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害怕靠近人群。如果身边聚集太多陌生人,我便会手足无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株植物,那样子,便犯不着与谁交流了。
林安蔷终于放弃了我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