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护着他,但终究只是个地位最卑微的内监,直至梅庚出现,给了他一条从地狱爬出来的绳索。
弑兄杀父,他是始作俑者,梅庚便是他手中夺命刃,为他仗剑镇山河。
为了活着,也为了复仇,甚至是…为了保护好身边的人,例如五味,或是梅庚。
世事无常,不尽人愿,做了皇帝不过是从这个地狱爬进了另一个地狱,没护住梅庚,也没保住五味,到底落了个孤家寡人不得好死的下场。
“真失败啊……”楚策垂着眼喃喃,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五殿下。”身着锦袍的虞易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高贵冷艳地抱着肩。
楚策闻声蓦地回头,脚下碎石绊得一个踉跄,脊背便抵上了身后的柳树干,颇为讶异地瞧过去。
虞易?
他们无甚交集,可西平王府这么大,总不会是溜达着溜达着就偶遇了?
楚策年纪小,白白净净的小脸便已经瞧得出精致,微微瞪大了眼的惊愕模样落在虞易眼里,倒还真看出几分可爱来。
但很快那点可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淡淡的防备与莫名敌意。
虞易凤目微微眯起,往前逼近了几步,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仔仔细细地将楚策瞧了个遍。
小小年纪便这般俊俏,长大还得了?
显然,虞易忘了自己那张俊美近妖的脸。
惊觉不对的楚策一怔,毫不示弱地对着那张俊脸瞧回去,个高了不起?
看着看着,五殿下心里又别扭起来,酸酸涩涩——这长得还真挺好看?
两人莫名其妙地互瞪了半晌,虞易蓦地往前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逼仄起来,他蹙起眉,俯身过去伸手抬了下小殿下的下颌,状似端详。
放肆!!!
楚策瞪大了眼,满眸的不敢置信,这这这这这!轻浮无耻下流!!
“虞…”
“果真容貌过人。”
话刚出口便被打断,连抬起推搡的手都被攥紧,动弹不得,楚策气得直咬牙,这虞易不是一向身娇体弱,力气怎么还这么大?
虞易那双凤眸清清冷冷地盯着楚策,见他仅仅是眯起眼,可谓处变不惊,当即面不改色地轻轻道:“难怪梅庚心心念念放不下。”
这话乍一听,倒像是情敌见面,楚策眸色发沉,索性放弃了挣扎,冷冷反驳:“虞公子何出此言,梅庚非是贪色之人。”
曾经也是陛下的小皇子竭力忍着怒火,除了梅庚那个混蛋,可是好些年没人敢这么对他了。
“有理。”虞易附和般颔首,“那便更不知,他到底是瞧上了五殿下哪儿?”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楚策暗惊,再思及此刻他这暧昧不明的举止,虞易该不会是个断袖?!
一时间,五殿下也分不清,虞易究竟是看上了梅庚,还是看上了他。
再一思量,楚策半耷拉着眼,云淡风轻似的问道:“虞公子,是担心我拖累了梅庚?或是…担心因我阻了虞公子的路?”
虞易的处境与他颇为相似,不过比他年长四岁而已。外祖家是身份不低,可偏偏韩连老将军常年在外,难以插手侯府家事,虞易想夺回侯府,势必需要梅庚相助。
楚策存了试探的心,虞易也不是傻子,一边占着小皇子便宜,一边压低声道:“五殿下很聪明。”
即使如此挑衅,他竟如此冷静,言行举止可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
虞易此举又何尝不是试探,结果也显然而易见——楚策果然什么都知道,全然不是无辜单纯的稚嫩少年。
倒像是只老谋深算的小狐狸。
“过誉。”楚策淡淡应声,又意味深长地与虞易对视,“虞公子与我的目的相差无几,有些事,不是只有太子和洛王才能做到。”
他这般坦然,倒是颇为磊落,虞易也诧异了片刻。
“哦……”虞易轻轻点了点头,冷艳凤眸总算添上几分笑意,“梅庚还不知五殿下有如此野心吧。”
这笃定的语气让楚策想笑。
呵,年轻人,就是这么天真还自信。
前世做了多年皇帝的楚策在心里感慨,梅庚不仅知道他的野心,甚至还鼎力相助。
楚策在所有人面前伪装,或是运筹帷幄的沉稳,或是天真单纯的无害,唯独在梅庚面前,他是最真实的自己。
他懒得敷衍,叹了口气:“现在能放开我了?”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原还想让梅庚瞧瞧,说不准那痴心一片便没了。”虞易不可置否,苍白的脸颊浮现一抹笑。
楚策暗骂死变态,居然还打这个主意,脑袋淮河的水可以往外倒一倒了。
然而变故往往因巧合而起,偏偏就是在虞易准备松手时,朝服未换的梅庚站在了絮雨庭门前,刚好便瞧见柳树下的那一幕,比楚策高出不少的虞易正将他抵在树干上,自后面瞧去,虞易稍稍低着头,两人像极了正在……亲吻。
还真就看见了。
梅庚脑子一空,灿若星火似的眸内涌出铺天盖地的阴沉。
虞易和…楚策?
“你们,在干什么?”
压抑着某种情绪的低沉嗓音传来,柳树下的两人顿时僵住,楚策和虞易面面相觑,方才互相试探打太极还游刃有余的两个人同时手足无措,足足反应了半天,虞易刷地松了手,淡定自若高贵冷艳地转过身,抿着唇没敢吱声。
趁人家不在调戏童养媳,确实不大地道。
楚策默不作声,十分自觉地朝梅庚快步过去,往人身后一站,伸手拽住了云水蓝的衣角,仗着这幅皮囊年纪小,将无辜演到了极致,还暗暗递了个眼神给虞易——你自求多福吧。
虞易咬牙,瞥回去——彼此彼此。
梅庚黑风煞气地堵在门口,唇角勾起个极危险的笑来:
“虞易,你解释解释?”
第三十五章 有情有义真君子
解释是不会解释的,虞美人身体力行地表现出什么叫做久病缠身,溜得比谁都快。
嫩绿柳枝曳曳摇摆,楚策低垂着眼用此生所学将虞易问候了个彻底,旋即斟酌着道:“那个……”
“哪个?”梅庚敛目,瞧着连头都不敢抬的楚策,不免苦笑,他又何曾敢正视自己的心了?
经年以来刻入骨的情深,早已化为了执念,可这份爱夹杂太多不纯粹的东西,家国,仇恨,鲜血。
即便如此,亲手虐杀挚爱后的万念俱灰便让梅庚意识到,此生此世,他再难爱上其他人。
楚策敏锐察觉到梅庚此刻心情极差,犹犹豫豫地偷瞄去一眼,“我和虞易没什么……”
他的小动作太明显,像是被欺负了的幼兽,怒意似乎也因他的小心翼翼而平息,梅庚静静地瞧着似乎局促不安的楚策,忽而探手去轻轻抚了他鬓边垂下的发。
对他似有若无的亲昵已经习以为常,即使因前生的剥皮之痛而心生惧意,但楚策已经能佯做无事,至少看起来镇定自若。
“我知道。”话音一顿,梅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虞易心思沉,全用在怎么夺回侯府上。”
韩连一个人,不过是个引子,恐怕左右不了永定侯府的世子之位,还需要些推波助澜。梅庚眼底幽深,又轻声:“他的事,我会解决。”
楚策忽而松了手,似是不解般轻轻道:“为何?”
梅庚被问得一愣,“什么?”
“明知道别有用心,为何还要全力相助?”楚策的语气堪称平静。
连他都听到了传闻,虞易怎么会不知道,此刻留在王府是在给梅庚找麻烦,可虞易却还能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试探他,他的利用这般明显,就…如自己。
明知道梅庚用情极深,却还是理所当然地受着,从不提起。
梅庚一怔,揶揄反问:“别有用心,说的是谁?”
楚策抿着嘴不应声,这话是挤兑谁呢?
静谧了半晌,梅庚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偏首望向郁葱的柳树枝,无奈道:“初见时他就故意引虞澜对我动手,我都知道,他想利用我夺回侯府,但是……”
又是一顿,梅庚兀自摇了摇头,“他将全部的筹码压在我身上,即使知道我有可能无力帮他时也没有背叛,所以我相信他不仅仅只是利用。”
前世他战败归来,在朝堂上,被那群踩着将士们血肉享受荣华富贵的老东西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虞易还是一如既往,至死未曾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