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孙见师祖,我还真是班门弄斧。”
神荼不回话,收回惊蛰直直向前走。安岩跟在后面,凝望着他的背影,金色蛇瞳深处一片空茫。
两人一时无话,甬道内只听得到脚步声。
神荼忽然开口,“和珅要我护送一队人,但他们死在了守墓村客房。”
“有人截胡吧。和珅命太长,总会挡到不少人的路。”安岩模棱两可道,“既然你的任务已经中断,不如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神荼停下脚步,回身面对棕发男人,“安岩,是我救下你,是我领你走上冒险之路——我会对你负责。”
[不要找他了。]
[发生什么事情?]
[鬼帝烛龙,注定两者不能共存。你们的相遇和重逢,都会以其中一人的死去收尾。……鬼界新任鬼帝,是神荼。]
[我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人,神荼也不是。]
彼时萧红第一次找到安岩,并告知了神荼在鬼界的消息。即便后来安岩被失忆的神荼打落黑水,他也没有一点退出抽身而去的想法。
数年追寻,神荼之于安岩,是扎根在心底的执念。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都要坚持下去。
坚持到他们一起活下去为止。
安岩放缓了语气,“我不会死。”
安岩面对着神荼看来的目光,下意识的展出笑容,那是虔诚的,发出内心的,带有安抚的笑。
他一字一顿,郑重而温柔的宣誓道: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
第42章 错位之影(下)
神荼心中悲痛难抑,像是有什么用力攥着他的心脏,连呼吸也牵扯出撕心裂肺般的疼。
他喉间酸涩,一时失语。
良久,神荼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艰涩的问,“不送我走了?”
安岩瞳孔猛地紧缩,又恢复常态。他微笑着摇头,“把你放在身边,我才放心。”
安岩别过头,眉间的竖纹在黑暗中划出明显的金线。
神荼眉头一皱,尝试查找过往的记忆。但龙鳞破碎后,他的记忆也越加混乱,他没能找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脑海中一阵刺痛。
他忍下所有痛苦不吭一声,面容却失去了血色。
安岩抬头,正见这一幕。他慌忙抬手敷在神荼太阳穴处,红色灵能流入,富有生机的灵能化开。
“还疼吗?”
神荼看向他,盯着他眉间那道金线。一阵后,他忽然道:“抱歉。”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却突然让安岩福至心灵。
神荼是怕安岩死吗?
不止如此,他更怕自己连累安岩。就像多年前没能保护家人,多年后导致同伴受伤一样。
曾经的安岩恨自己对同伴的死无能无力,至今不能走出去。
神荼也是一样。
安岩落入黑水时痛不欲生,那想起这些记忆——亲手打落昔日同伴——神荼又是怎样一番心情?
安岩能有数年来消磨这些痛苦,但神荼却是在一瞬想起过往。
甬道内盈绿灵力流动,淡淡光照下,安岩的神情转为悲伤。他垂下眼,大半面容在黑暗中隐秘。
面对着这样悲伤面容的神荼,此时又在想什么呢?
鲜红的眼珠看着甬道内,这只眼珠属于一只乌鸦。
乌鸦展翅高飞。飞过漆黑的夜,沉重的浓雾,和明亮的圆月,扎进一片喜庆的红。
乌鸦落在鸟栏上,鸟栏旁的木桌,放有紫色的花。
那是黄泉花,近乎枯萎的形态。
桌边有两个人,浅月和宋艺。
“副队呢?”
浅月幽静的双眸中蓄满沉痛,她望向宋艺,那投注来的目光中是无尽的悔恨。她的唇瓣紧抿,始终无法吐露一个字。
宋艺看着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的腰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住,重重的弯了下去,他艰难的笑道:“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啊,副队她……最后是没有遗憾的离去的吗?”
浅月将一个方盒放在桌上。
老人死死盯着那个方盒,数次伸手又放下,他的西装因此变得皱皱巴巴。很长一段时间后,老人珍重的,用双手轻轻打开那个盒子。
“……是笑着离开的。凛为他们报仇了。”浅月低声道:“内核是……她给你的生日礼物。”
盒内构造简单,只有用作支撑的木架和柔软的橙布。那里面是不尽木做的木盒,以及一个满是裂痕的内核。
宋艺笑道:“这倒是副队的作风,拿遗物做礼物送人——”
头须花白的老人笑着,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他佝偻着,慢慢蹲在地上。
人流涌动,四周多了许多驻足围观的人。只见人群中有人过来安慰老者。而浅月立在人群之外,望向守墓村方向。
她姣好的面容上,是心如死灰般哀恸。
守墓村甬道内。
安岩右手摆了摆,顺势牵起神荼的手。
“跟随你,追寻你,爱慕你,是我的选择。”安岩的蛇瞳,悲伤与炽热交织,“如果真要说抱歉——”
安岩顿了顿,开玩笑道:“那真要说到天荒地老了。”
神荼呼吸一窒,他那双湛蓝的眼眸和金色蛇瞳相撞,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
两人牵着手,穿过川流不息的蓝色人影。
一路走去,那些蓝色人影中竟然都有安岩的身影,年纪、服饰、神情各不相同。唯有一点是共同的:
这些“安岩”都走向甬道深处。
安岩开口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
神荼沉声道:“这些人影……”
“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留下影像。他们是过去的影子,却错误的在这个时间留下。所以我叫他们过去的错影。”
他向神荼笑了笑,继续道:
“你对这里了解多少?”
“守墓村,守护的并非陵墓。而是陵墓下面的鬼界入口。”
“原本是这样没错。”安岩金色竖瞳暗了下来,停下脚步,“如今地下,不只有鬼界入口呢。”
蓝色人影在这里突兀的消散了。
从这里开始,墓砖因外力扭曲成不规则形状,奇异的是,这些墓砖间隔的缝隙却大小相同,整齐划一的列在墙壁和墓顶。
而甬道深处,已成了黝黑的空洞。那片虚无的周边,无数不甘的灵魂扒在墓砖上,妄图能挣脱出来。
神荼和安岩离空洞还有数十米远,却能感受到灵魂被扯离身体。
呼吸间,安岩和神荼的身上闪起幽光,幽光汇聚成细弱的光柱,直直投入甬道深处,空洞与灵魂一并隐去。
一扇石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蓝色人影继续聚合,一个接一个的走入石门。
神荼拿出脖间的吊坠,刚刚那光柱正是从吊坠上的古币发出。
古币的正面已然全黑。其上刻有的乾隆通宝已看不见,反倒出现了正白色的“宝泉”二字。
安岩凑过去道:“此物全称是‘宝泉神物’,乾隆年间,黄泉水自幽冥流出,入水者能见到逝去之人。世称此水为‘宝泉’。然,此水会吞活人。故能人异士打造神物,活人佩戴亦能往返宝泉中。”
神荼点头,忽然心中一动。
他把安岩佩戴的吊坠也看了看。安岩乖巧的任他施为,等他看完,又心有灵犀的解答了他的疑问:“和你想的一样,这是你给我的。”
安岩笑嘻嘻补充道:“说起来,这可是定情信物呢。”
神荼无奈的摇摇头,嘴角悄悄勾起。
他向石门走去,安岩忽然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安岩颇为不舍的松开神荼的手,动手脱下身上碍事的外衣。
神荼不自在的扭过头,忽然又看了回来。
安岩促狭道:“虽然我是有表演的想法,但是情况不允许呢。”
神荼回之白眼。
安岩笑了笑,将外衣扔在一边,拿出一个玉瓶。
瓶内的红色液体,透着一股暖意。这正是朱雀死去时流下的血泪,朱雀为了宁夏人民重复着死亡,但最后化为齑粉的那一刻,却仍然毫无怨念。
那灼烧世间的血泪,又如同朱雀一般庇佑众生。
安岩念起古老的祈祷词,朱雀血泪化为薄雾飘出瓶中,披在安岩和神荼身上。
神荼抬起手,那淡红的薄雾轻巧的落在他手背。他因神荼之力常年阴冷的身体,竟然升起温暖。
他不可置信的握住手,这么一瞬间,那如纱般的雾已看不见了。
安岩眼神一错不错的注视神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