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石壁仍旧毫无动静,那道人影似乎真的只是偶发善心,只被他拒绝了一次,便再不理会他的呼喊。
“……”石横失魂落魄地退了两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睛仍旧死死瞪着石壁上暗红的血迹。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好一会儿,他止住笑,自言自语道:“只要能重登道途,是正是邪,是神是魔,有什么关系?”
“你既有此觉悟,何愁修行无望。”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
石横猛地转头,目光爆射出一团精芒:“前辈!”他一骨碌爬起来,正面对着那道墨色人影。
那人影直直“盯”着他,粗嘎嘶哑的声音十分冷酷:“本尊这法门唤做拔身术,虽能修补丹田、重塑道基,却极其残酷,如抽筋拔骨一般,非大意志者决计熬不过去,如此,你还愿意领受吗?”
石横看着那一团辨不清面目的墨色,眼神闪烁不定,呼吸也急促起来。良久,他一咬牙,对着墨影深深拜下去:“请前辈助我!”
墨色人影桀桀怪笑起来:“好、好!”余音未散,他如鬼魅般陡然欺近,一掌对着石横拍了下去!
第70章 三六九等
齐霍英几人到了不久,亓官便随着姜蕴遣的长史一行,离开姜城,朝着颍国王都行去。
姜城乃姜蕴食邑,且是实封,总揽一地大权,一应赋税都不必上缴王都,不过若是妖患侵扰、或是其他天灾人祸,王都也不会下拨银钱,皆需自己筹措。
所以,姜蕴要从王都周转银钱,少不得备办些重礼打点,如此车马行路更加缓慢,到达王都时已过去了月余时日。饶是亓官一路只是驾着剑光相随,在看到王都之时,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凡人出行,实在是太费周折了!
这厢,亓官正预备按下剑光,去同长史一行会合入城,忽见一道流光从远处直奔他而来。他便停了一停,等那道流光行至面前,现出来一个面容清秀、眼神机灵的青年来,见了亓官,略一稽首,笑问:“道友从何处来?”
亓官好奇地看着他,道:“姜城。”
“姜城?”青年打量了他一眼,又问:“道友是游历至此么?”倘是游历,约摸就是不必听从镇妖盟号令的散修。
亓官摇了摇头,指着底下姜城长史一行:“我和他们来的。”
青年循着他手指方向一瞧,见是一行车队,其车盖虽有徽记,但并不华丽,显然并非贵人乘坐。他便笑了一笑,“道友敢是被委以重任,护送贵礼入京来的?”
亓官听他这话说得奇怪,微有些茫然,并没有回答。
那青年又笑道:“远来是客,道友且随我去歇息吧。不过,王都虽比旁的地方大些,却比不得仙宗地域宽广,目下望仙楼、寻仙观、迎仙台这些仙家居所已然没有多余的屋舍,只好委屈道友住一住凡民客栈了。”
亓官并没有察觉不妥,便点了点头。云虺缩在他怀里,竖瞳直直地盯了青年一眼,在他察觉之前,又耷拉下来,仿佛只是一头蔫头耷脑、人畜无害的灵宠。
青年便引着亓官按下剑光,径自落在一处客院外。
这客院地处僻静,收拾得颇为用心,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便是亓官在姜城所居住的听风苑似乎也有所不及。那青年见亓官望了周围几眼,便笑道:“虽是凡民客栈,倒也还算布置得宜,且一向只有仙宗修士居住,不必担忧会被凡人扰了清净。”
亓官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青年也不以为意,领着他进了一进客院,便道:“道友尽管在此安住,倘是修炼,可去望仙楼小天地,到了那里,自然会有道友安排。”说罢便即告辞。
亓官转头四顾,打量这一处布置颇为清雅的小院。云虺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啪嗒着翅膀绕着他飞了一圈,忽然转头看向门口。
亓官也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形容陌生的女子正探头朝里张望,对上他的目光便笑了起来,大大方方走进来,十分自来熟地同他攀谈:“道友也是新来的?我是灵溪山计峮,还未请教道友名讳?”
亓官看了她一会儿,道:“我是亓官。”
计峮笑道:“原来是亓道友,不知道友是哪一派弟子?”
亓官便答:“流华宗。”
计峮笑容一顿:“流华宗?”
亓官点了点头。计峮打量他一眼,将脸上笑容收起来,将信将疑地道,“既是流华宗弟子,如何会来这里?”
亓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流华宗弟子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计峮瞧他一眼,摇了摇头,“亓道友,我明白你为何要假装流华宗弟子,可这样一戳即破的谎言,下次还是不要再提了罢。若是被人揭穿,丢脸事小,得罪人是大,倘若叫流华宗得知,日后难免有一番苦头吃。”
亓官皱起眉毛,道:“我是流华宗弟子。”
“……”计峮看起来很想翻白眼,又按捺了下来:“那你可知,流华宗弟子住的都是寻仙观、迎仙台,绝无可能来到这凡民客院里?”
亓官迷惑不解:“为什么?”
计峮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道:“人有三六九等,流华宗弟子就是比我们这样小门野户的高人一等,还能是为什么?”
亓官看着计峮,神情更加茫然。一旁啪嗒着翅膀的云虺钻进他怀里,一双冰冷的竖瞳也盯着计峮看。
计峮瞧他神情不似作伪,忽然想起来什么,悟道:“你莫非是散修?”
亓官抱着云虺,不说话,只睁大眼睛看着她。他生得面嫩,因少思少欲,那双眼睛格外澄澈,像是无辜稚童。计峮瞧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人有三六九等,便是入了仙途,也不能免俗。譬如同为镇守弟子,镇守之地却大有不同。
如王都,繁华风流自不必多说,且有王气滋润,哪怕凡间灵气淡薄,也能辟出适宜修炼的小天地来,所以一向为人青睐;若是义阳城,虽然没有王气,好歹还算繁华,能有余力造得起望仙楼,便有日常供镇守弟子修炼的小天地,便不如王都之地圆满,也不会叫人生出怨尤。
再次的便是姜城那等的,地处偏僻,也无甚出产,造不出来望仙楼,镇守弟子便连修炼之所都没有。最差的便是被派遣到人烟稀少的荒蛮之地,这等地界要护持的百姓虽然不多,妖患却是最为频繁的,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安生日子可以静心修炼,向来为镇守弟子们避之唯恐不及。
仙宗大派弟子出镇的自然是好地界,若是出身寒酸,那么王都就不要想了,次一等的义阳城也很难挤得进去,大多只能在姜城这样的城池镇守。
“明白了么?像你我这样身份不显的修士,早在入城之时就叫人分辨出来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安排你来住这凡人客院?”计峮说着,又忍不住教训道:“你不曾在那人面前自称流华宗弟子吧?往后可不要再提了,这王都卧虎藏龙,还有不少前辈大能在此,不是能叫你胡来的地方。”
亓官听得皱起了眉毛,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流华宗弟子就会高人一等。云虺昂起脑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计峮瞧着他,忍不住将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宽慰道:“你也不必灰心丧气,当年元禄剑君并未依靠宗门,一人一剑独赴北荒,也曾创下偌大威名,我辈虽然出身不显,也没有剑君的天纵之资,但经历磨练,一样能有不小的斩获。”
第71章 就是师父
亓官点了点头:“师父很厉害。”
计峮的手一顿,“你……”她看着亓官,神情古怪:“你不会是说,元禄剑君是你师父吧?”
亓官看着她,认真地点头。
“……”计峮沉默了片刻,忽然加重了力道,放在亓官头上的手狠狠地揉搓了一把,“刚刚说的话,现在又忘了?”她的眉毛拧了起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亓官的额头,凶巴巴地道:“师父岂是能乱认的,尤其还是元禄剑君那样的大能——”
云虺缩在亓官怀里,竖瞳紧紧盯着计峮,一眨也不眨,眼看她戳了一下、两下,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它不悦地从鼻孔中喷出来两道细细的云雾,接着嗖的一下从亓官怀里冲出来,一头将计峮的手顶开。
计峮只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冲来,猝不及防间倒退了两步,再一定睛才看清云虺的全貌。她“噫”了一声,“这是你的灵宠?”她挺有趣地瞧了一会儿,忽然作势将手指点向亓官,果然就见云虺啪嗒着翅膀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打开,又将亓官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