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门前+番外(35)

他们被拽到时家大院外宽阔的坪地上。

夜很暗,只有一点月光,还有院内没熄灭的光照出来。可时季昌还是看清了地面上黑压压躺着的尸体。

他被抓着迅速地经过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体温,还是迅速被风吹散。

经过某一个尸体的时候,时季昌看见了他的弓弩。

“站好!”拉着他的男人用奇怪地口音说,“要照相了!”

时季昌觉得很茫然,他依旧不明白什么是照相,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大家很紧凑地站在一起。

“看这边!”然后有人喊,好像真的要拍照一样。

可时季昌没有来得及转过去,她妈妈抱住了他。

枪声又响起来了。

不再隔着院门,更加响亮,密集,恐怖。

可再响亮,也隔不住身边的人接连倒下的声音,以及倒下前恐惧痛苦的叫喊。

时季昌只觉得扑在身上的母亲猛地一震,闷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压着他倒下去。

时季昌好像能够回答方才的疑惑了。

原来人死了之后,是不会马上变冷的。

因为母亲的身体仍旧温热,紧紧地压迫住他,又同样温热的血液浇灌在他的身上。

时季昌忽而明白了小叶身上的血迹哪里来,也明白了什么叫照相。

他同样记起来他妈妈要他活下去,所以直到枪声停止了,时季昌也没有动。

所以他听到熟悉的来自时季玲的哭喊,他也没有动。

时季昌透过母亲尸体的间隙,看见时季玲迈着短腿朝他们跑过来。

小孩子好像天生知道害怕,却不知道该怕什么,他一边喊“妈妈哥哥”,遇到哪些拿着枪的人,却又停了下来。

时季昌看见时季玲睁着她好看的大眼睛,仰头看那些人,问他们“妈妈呢?”

男人就笑起来,说:“妈妈那边,我的,带你找。”

时季玲不相信他,又哭起来,不和他走。

男人就说了一句时季昌当时听不懂,之后才懂的话,男人说:“那就在这找吧。”

然后他提起刺刀,穿透了时季玲的身躯。

她还那么小,身体还没有刺刀长,被穿透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声音。

而男人要踩在她的身上,才能将刺刀重新拔出来。

男人重新走向他们,新的来自上方的刺刀穿透人肉的声音不断再次传来。

可能是吸取上一次小叶他们村的教训,这一次刺地特别久,特别长,期间时季昌同样听到了几声惊叫与哭喊,颤抖地,绝望地。

而时季昌还是没有动,他看着时季玲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在心里喊以前喊过无数次,以后却再也无法喊的名字。

玲玲。

第37章 番外四:兰儿

“你也睡不着?”

夏风也很热,时季兰坐在距离队伍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被时季昌打断了无意义的“赏月”。

时季兰低头看他,时季昌已经爬上来了,坐在她的身边。

时季兰便喊他:“哥。”

“怎么睡得着,”她说,“今天是六月十号。”

六月十号,时家大院近四百人,生还两人,时季昌,时季兰。

时季昌从血泊之中站起来的时候,眼睛被母亲的血液糊地几乎看不到,但他听到了时季兰的叫喊,时季兰喊他:“哥!”

时季昌便朝她冲过去,使劲睁开被凝固的血液糊住的眼睛,看清了地上躺着的父亲的尸体。

“哥。”时季兰带着哭腔喊他。

时季昌抓着她的手,走出这片坪地之前,带走了日本人没有带走的唯一一个武器,他的弓弩。

但后头,这弓弩没能杀死任何一个日本人。

时季昌很悲哀地发现,他怀着这么大的仇恨,却还是会渴会饿,好像想要吃点什么的欲望,比报仇还要大。

那段时间,他和兰儿什么都吃。

和野狗抢剩菜,去寺庙偷摆了很久的硬馒头,饿的不行了,也偷,也抢,也骗人。

卖西洋货的老汉属于第二种,抢。

因为他看起来年纪大,而且在城外,形单影只。

时季昌第一次用了弓弩,抵在老汉的脖子上,让他给自己食物。

老汉抬眼看他,时季昌还没反应过来,弓弩已经落了地,木质的东西因为力道大,而很快散架,四分五裂。

时季昌人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就被老汉反缴住双手。

老汉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劫起道来了。”

时季昌还没有说话,兰儿已率先哭起来了。

她从大石头后头跑出来,朝老汉扔石头,说:“你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

老汉就真的放了他。

“还有个妹妹啊,”老汉说,“拿去吃吧。”

老汉给了他们一碗饭,应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一顿,临走之前,又给了他一把铁质的小刀,告诉时季昌,这个是赔给他坏了的弓弩。

时季昌在月夜下把玩那把刀,兰儿垂眼看,说:“现在想想,当时那个老汉应该是最早一批的革命人吧。”

“怎么说?”时季昌看她。

“就是感觉,”兰儿说,“感觉他是,那么多年,也不确切。”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他当初可太偏心了,怎么不给我个什么呢?”

时季昌也笑了:“当时一碗饭一多半都给你吃了,还不行?”

“走开你,”兰儿说,“你吃的比我凶好吗?”

“我明明让着你呢!”时季昌加大一点音量,又故意上下打量兰儿,道,“要不是你后来变得一点姑娘样子没有,我会像现在这样?我之前不可疼你了,干什么都不舍得你动手。”

劫道也让你躲在后面。

“有什么用啊,”兰儿回应他,“那你被抓走了我怎么办,我继续找个人保护我吗?”

时季昌看看她。

“是你说的嘛,刺绣没有用的,是没有用,”她点点头,“十几年前的今天,我就明白了,枪才有用,刀才有用。”

两人又重新安静下来,一同去看这月夜。

后来,他们误打误撞,偷东西偷进了一位富贵人家的厨房。

富贵人家的主子抓住了他们,没有打没有骂,推了推眼镜,问他们参不参加革命。

兰儿反应比时季昌都快,她说:“革命杀日本人?”

主人说当然,兰儿就站了起来,她说参加。

后来,两个人是杀了很多日本人,也算是国仇家恨,一起报了。

“哥,你说我们没有安葬他们,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了,他们还有在天之灵吗?”

时季昌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什么在天之灵,迷信。”

兰儿本来都要落下的泪硬生生憋回去,大力打了时季昌一下:“走开吧你。”

等兰儿走远了,时季昌才抬头继续看月亮,轻声说:“有的吧。”

“保佑兰儿平平安安,”他说,“保佑战争快点结束。”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都有点沉重,主要想交代一下身世。

第38章 番外五:第一次。

三月二十四日,大雨,林舒毅旁边又旁边的位置终于空下来。

时季昌没有回来睡。

因为送完娄怀玉回去要转身的时候,娄怀玉抓住了他。

娄怀玉没有多大的力气,抓的也只是衣角,但就是能让时季昌停下来。

“怎么了?”时季昌问他。

娄怀玉抬着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屡次想要说话,都没有说成。

两人僵持一阵,天公作美,下了雨,于是时季昌抓着娄怀玉进了房间。

雨来的很凶,就门口跑进房间这么一点距离,也还是将两个人都淋湿了一些。

娄怀玉一边抖身上的水,一边递了唯一的干毛巾给时季昌,又被时季昌抓过去,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时季昌扣着娄怀玉擦他的头发和肩膀。

娄怀玉轻轻反抗:“你擦吧,我直接换衣服就好了。”

时季昌便道:“我算了吧,待会不是一样要湿。”

娄怀玉扭了扭头,毛巾盖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他又尖又白的下巴,和上方嫣红的嘴唇。

殷红的嘴唇咬在一起又松开,瘪了瘪,有点委屈地抿起来:“今天也要走吗?”

又瘪一下:“不是没有什么事了吗?”

时季昌回来的路上说,该做的事做的差不多,他们就要走了。

娄怀玉从毛巾里面钻出来,大眼睛向上翻,盯着他看,无辜又单纯,好像留时季昌毫无其他原因,令人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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