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门前+番外(18)

娄怀玉都不知道他要注意什么,但对他来说,很多事情过了今晚就没有意义了,因此也没有多说。

两人氛围古怪地呆了半晌,台前的音乐终于响起来。

周良抬步上台,边走边唱道:“小姐,你看今夜月色多好哇。”

娄怀玉探了探头,手拿香帕,仿若真在看月,眼神却落在座位底下最中央的人身上。

那人和山口看起来如出一辙,不仔细看都几乎难以区分,一样的身材脸型,架一样的金属框眼镜。

只是身上衣着不大相同,山口穿着中式长衫,那人却穿了日式的和服。

看山口与那人恭敬说话的模样,应当就是渡边雄川了。

两人说笑几句,纷纷又扭头朝台上望过来。

娄怀玉适时地偏过了视线,流畅地唱道:“望晴空冰轮乍涌。步香阶风扫残红,牛女星横断太空,那团圆月偏照孤穹。”

几句毕,台下窸窸窣窣地传来些喝彩,又迅速地停止了。

周良又唱:“小姐,你看今夜月阑,明日怕有风呢!”

像是为了配合他一般,空中果然吹过一阵风来。

夜风还是冷,吹在人身上,叫娄怀玉贴着皮肉的细软格外冰凉,他轻轻抖了抖,人也不免紧张起来,朝四周看了看。

嘴里唱道:“叹人间,玉容深锁绣花鞋帏中……今日里东阁开绮筵,我只道和鸣效鸾凤。”

两人来回几句,台下的人也逐渐散漫起来,大家的坐姿都从一开始的循规蹈矩,背部挺直,变成了放松的姿态。

娄怀玉看见好几个士兵的长枪已经因为没有注意横躺在地上,而它们的主人浑然不觉,吃着花生米不断叫好。

周良的身段不错,走得也好看,巧笑倩兮:“小姐不用愁烦,你看这样的月色正——”

娄怀玉听见他的好字忽然变了调,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的变得惊恐,和身后变作胡乱一团的音乐相得益彰。

时季昌他们的人从后面来,好像是忽然出现一般,不过眨眼间,随着密集的枪声,地上已经密集地躺了许多尸体。

娄怀玉有些迟钝,身边的周良已经尖叫着跑下了台,娄怀玉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也摸爬滚打地下了台,身后越发密集的枪声只叫人不断发抖。

娄怀玉不断提醒自己记得时季昌的那句“找地方躲好”,可是他的脑子好像已经不会思考了,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几步下台的路,都要差点跌倒,膝盖磕到地面,感觉不到疼。

舞台的后台已经一片狼藉,灯灭了几盏,剩下一盏暗暗的,好像被声音震地不断地晃,叫一切看起来更加可怖。娄怀玉爬起来,准备继续蹲着走几步,听到有人喊他:“娄怀玉?”

他抬头,没想到居然看见兰儿。

还未及任何反应,兰儿已经力气很大的抓住了他:“跟我走!”

直到今晚,娄怀玉才理解时季昌前段时间说的那个带他熟悉逃离路线的用意。

前院虽然离外面隔得围墙要少,却也危险,兰儿还是拽着娄怀玉,往后院的方向跑。

“现在后院的维和队已经都死的死,没死的都赶过去送死了,”兰儿开口说,“后院很安全。”

娄怀玉没想到兰儿说话这样直接,有些无措。

他借着月光去看,兰儿的头发比与他见第一面时还要短,随着她的跑动上下飞舞。

娄怀玉练功以后体能已经好了很多,却还是有些跟不上,跑得气喘吁吁。

兰儿却好像没有感觉,领人到墙边,往下一蹲,便说:“你踩着我上去。”

娄怀玉又紧张,又跑了这么久,心跳和呼吸都快的他说不出话,反驳的话还没有出口,兰儿已经拽着他的脚腕了。

娄怀玉没想到兰儿的力气比杜鹃还大,抓一把快让娄怀玉摔了。

“快点!”她嘴上催促道。

娄怀玉没办法,踩着她爬上了第一道墙。

兰儿也翻墙翻地快。

却没人在下面张着手迎接娄怀玉了。

“你在干嘛啊?”兰儿还仰着头催他,指名道姓,“时季昌不是说你已经能翻墙了吗?”

娄怀玉不得不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幻想时季昌在底下张着手的样子,咬着牙跳了下去。

落地时,娄怀玉脚被石块磕到,腰上又被带着的金钗扎到,忍不住疼的嘶了一声。

下一秒就听见兰儿的笑声。

兰儿和初次见面那个文静的样子完全不同,穿的比他像个男生多了,也要比他第一次见时开朗,边笑边道:“你果然和时季昌说的一个样。”

娄怀玉忍不住问她:“他说我什么?”

可兰儿说她自己的,却不听人说,说完就转身过去,跑出好远。

娄怀玉只好去追她。

两个人跑跑翻翻地过了上一次娄怀玉同时季昌走的路,可能是维和队都被叫回去支援了,这一次路上人少了很多,也顺利很多。

他们很快来到上次的河边。

不过这一次,大槐树边上多了一条小船。

“我就送你到这了。”兰儿说。

娄怀玉紧张起来,他甚至想抓一把兰儿:“那我呢?”

兰儿仿佛是很奇怪娄怀玉为什么这么问,她指了指船上的人:“你跟着他,沿河往下,再上岸,就不是平城的管辖范围了。”

兰儿说完便又迅速地跑了回去,让娄怀玉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南方敏捷大胆的野猫,消失在视线里。

船上的人喊他:“小哥?走?”

娄怀玉便上了船。

雪已经化了。

娄怀玉盯着大槐树边上的干净的石块,这样想。

他先前几番犹豫想要看看的雪人,也终究是再也看不到了。

船上的节奏明显慢下来,不再像方才逃离时那样吓人,娄怀玉进入了安全范围,人放松下来,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快乐,他只觉得浓浓的茫然无助。

起床之后,时季昌又摸了摸他的头,掐了掐他的脸,在躲起来之前,时季昌对娄怀玉说:“晚上小心,出去以后也要小心。”

娄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鼻酸,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不对,确实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今天在台上的时候,也没机会看一眼时季昌在哪里。

撑船的小伙子打断他:“去哪?弯头下出去几步路就是安县,再远点送你去捌州?”

娄怀玉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但其实对哪里是哪里,没有一点概念的,他茫然地眨眼。

再回头,那颗老槐树已经变得很小了。

“嗯?”小伙子一边用力把船杆往后撑,一边用鼻腔问他。

娄怀玉忽然就有点紧张起来,像一直只生活在室内的花卉,有一天终于要被搬去室外了,第二天,或许能照到期盼已久的阳光,却也或许会被风雨折断。

“我——”他顿了好一会儿,忽而问,“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吧?”

小伙子似乎觉得这个是废话,笑出一口白牙来:“那当然!”

娄怀玉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听见自己用请求的口吻说:“那我可以,去你们那里吗?”

第20章

就在不久前,娄怀玉还对时季昌说:“我开不了枪的。”

几日后,却求着别人来到了牛头山外的根据点。

根据点由原本山外的匪徒聚集处转变而来,在牛头山背阴面的一块高地上,地势很险,易守难攻,但也因此人要到达很不容易。

“那我可以,去你们那里吗?”

娄怀玉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愣。他自幼在青楼长大,后来又进了戏团,尝过最多的是拳脚与调侃,见过许多别人一辈子没见过的污秽,自恃没有什么同情心和正义感,和时季昌以及眼前这位年轻人,好像怎么看也不像一类人——

娄怀玉看见年轻人撑船的动作都慢下来 ,转头过来瞧他,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得喜悦,眼睛睁的圆而亮。

“当然!欢迎加入革命!”娄怀玉听到年轻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娄怀玉嘴巴张了张。

——但原来,有些事,不是因为多么高尚才能,才要去做的。

年轻人自我介绍,叫林舒毅。

他立刻放缓了航速,掉头,带着娄怀玉从他三年前走过的平城外弯曲狭窄的小道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牛头山上走时,平城远远地传来一些尖利的响声,像是空气被什么破开,娄怀玉一开始没能分辨,反复听了几次,才明白那是较大的枪声在拉开距离以后发出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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