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忙道:“我真的没钱了。你也知道,囡儿肠胃弱,吃不得粗食,我又要给她买粮,又要给你买酒,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这些酒糟都是别人不要的废料下脚,管事愿意给我,是觉得我开铺多年,不会害人。只是如今粮食越来越少,这个也有人盯着了,再不多给点好处真的拿不到,这铺子也就……”
军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少拿这铺子来要挟我。今日上头说了,陛下要迁都丹阳,再也不会回关中,我们这些人都回不去了!我只恨不能一把火你们这破地方,何况一个铺子!至于你家那野种,她算什么玩意儿?还还吃不得粗粮,那倒不如早点饿死,也省得浪费我的钱帛!”
老板娘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我家囡儿不是野种,她也没花过你的钱!”
军汉原就憋着满肚子的邪火,闻言自是大怒,伸手一把揪住了老板娘的发髻:“你还敢回嘴!你是我的人,你的钱自然都是我的,你拿我的钱养前头短命鬼留下的野种,以前我没搭理你,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今日这一顿,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他一抡胳膊就要动手,一旁的小伙计忙扑了上来:“上官息怒,上官息怒!”店里剩下的几个客人也纷纷上来阻拦:“这位上官,你家刘嫂还要养家,打坏了如何使得?”
那军汉哪里还听得进这些,瞪眼喝道:“我打我自己的女人,跟你们有什么干系?再碍手碍脚,我连你们一起打!”
几个客人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是熟客,自然知道,这军汉乃是皇帝身边的骁果。自打来了江都,这帮人心心念念要回关中老家,前些日子闹得实在厉害,皇帝便让人拉来了全城的少女寡妇,让这些骁果自行挑选妻室,也好让他们安心呆下来,老板娘就是这么硬生生地被配给了眼前这位。
只是这帮人显然并不领情,不少人还觉得这些女人是耽误他们回家的祸害,打骂也成了常事。他们原本就横行江都,平日暴打路人都无人能管,何况是打家里的妻子?也有疼爱女儿的父亲兄弟试图反抗,却招来了更多的骁果,听说有人被打成了重伤……
想到那些传闻,这几个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同情地看了老板娘一样,垂着头快步走出了铺子。
军汉这才回过头来,把拉着自己胳膊的小伙计狠狠甩了出去,又揪着老板娘的头发往上一扯:“你还不把钱都给我拿出来,不然看我今日可饶得了你!”
老板娘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挣扎,眼泪已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我没钱了,我真的没钱了!我这就去赊点酱菜来给你们做,还不成么?”
军汉冷笑道:“没钱?没钱我就卖了那野种,横竖如今有的是人愿意花点钱添个荤菜!”
老板娘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你这畜生……”
军汉毫不客气地举起巴掌,照着老板娘的脸狠狠地扇了下来,在让人发寒的风声之中,老板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被泪水冲掉的脂粉下面,露出青紫的伤痕……
一声惨叫骤然响起,几乎没震动屋顶。
老板娘只觉得头皮一松,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那军汉却倒退了两步,举着胳膊惨叫连连,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就在巴掌落下的瞬间,他的手肘突然间剧痛钻心,疼得就像是被刀砍成了两截!只是此时看去,胳膊上并没有伤口,屋里也没瞧见什么刀箭暗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毕竟是军旅中人,突如其来的剧痛带来的晕眩过后,便忍痛四下张望。却见这铺子里早就没有外人了,老板娘发髻散乱,满脸狼藉,正恐惧地连连后退;小伙计还没爬起身来,看着他满脸都是惊愕茫然。
他忙又看向了铺子外头,却见一支马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领头的是一个极为清俊的少年,他离铺子其实还有几步距离,但那双眸子清凌凌地扫将过来,却让这间屋子仿佛都冷了几分。
军汉心头一凛,咬着牙往外走了几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框边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黑黑瘦瘦,满脸好奇:“请问,适才这里头是在杀猪么?”
第335章 众叛亲离
杀猪?
那军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原本疼得发白的脸顿时涨得血红:“你找死!”
暴怒之下,他连胳膊上的疼痛都顾不得了,一个箭步冲到门口, 对着那黑瘦少年就是一记窝心脚。
这一踢挟怒而出,势不可挡, 若是踢得实了,至少能要了那少年的半条命!
屋里的老板娘和小伙计失声惊叫起来,在外头围观的人也是倒吸凉气——因为不敢靠近,他们并没有听见少年的话,只瞧见这军汉先是在铺子里打人, 随即自己莫名惨叫, 而现在, 居然连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也不放过了!
那少年似乎也吓傻了,愣在门边竟没有动弹, 那一脚直中他的胸口, 将他踢得几乎倒飞了出去。
军汉大概是用力过猛, 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刚要站直身子, 不知怎地却又扑通一声摔了下来, 正好摔在那少年的跟前。
少年原是在努力起身, 见势动作顿时一僵, 随即便挣扎着直往后缩。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嘴里却嘀咕道:“你行这大礼作甚?难不成是想拜师学艺?那可不成,我才不会收你这种只会打女人的废物, 没的脏了我的鞋底!”
军汉原是被摔得有点懵。他那一脚过去, 根本就没踢中任何东西, 怎么这小子飞出去了, 自己也跟着摔倒了?此时听到这嘲讽声,他才猛然醒悟过来:都是这小子在捣鬼!
抬头对上少年轻蔑的眼神,怒火几乎没从他的天灵盖上直冲出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还没爬起便怒吼着合身扑了上去:“混账,我要掐死你!”
少年忙以手撑地,连连后退,动作狼狈不堪,却没让那军汉抓住他一片衣角。待到那军汉挣扎起身,反手拔刀出鞘,他也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嘴里惊叫道:“疯子要杀人啦,疯子要杀人啦!”
围观人群顿时哄然一声,四下奔逃——这可不是个疯子么?两眼通红,面色铁青,脸上更是狰狞得没法看了,难怪一早上就乱叫乱跳、喊打喊杀的……有人更是忍不住跟着尖叫:“这是个武疯子,手里还有刀!”惊叫乱跑的人顿时更多了。
此处离城门不远,这般骚乱很快就惊动了守门的士卒,有人带队往这边赶了过来。
黑瘦少年已跑了两圈,见势忙往商队里一躲。那军汉自是挥刀追上,一直冷眼旁观的领队少年上前一步,不知怎地一伸手,已牢牢地扣住了军汉的肩头,军汉顿时半身酸麻,手里的钢刀呛啷落地。
他扭头瞪着少年张口就想喝骂,眼前却忽地晃过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手腕上还系着条帕子,带来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香味有些刺鼻,仿佛能直冲脑海,又顺着他被怒火激荡的气血流向了四肢百骸。
身子微微一晃,军汉无声无息地软了下来,少年手上一松,他整个人便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那黑瘦少年已转身回来,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声音也变得响亮起来:“哎呀,算我命大,这武疯子可算是脱力了。”
围观的人见军汉已经倒地,也大着胆子凑了过来,有人曾见过类似的情形,点头庆幸道:“可不是么,武疯子发起狂来最是凶险,非得自己脱力了才能消停,你们还是赶紧把他绑起来的好!”
和少年一道出手制住这军汉的人回头笑了笑:“多谢兄台提点,却不知这附近可有药堂?烦劳各位请个医师过来看一眼,回头我自有酬谢。”
这人生得颇为高大,脸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简直看不出面貌如何,然而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势。被他看着的人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我这便去!”
他话犹未了,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谁都不许走!”
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那队守门的士卒已来到跟前,大概是认出了军汉的身份,脸色都有些不善。领头的队长眼里就像生出了刀子,狠狠地刮过众人的面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这位骁果兄弟?”
大家都吓得不敢做声,还是那男子上前两步,抱手行了个礼:“各位上官,在下路过此处,听到铺子里闹得厉害,便让伙计去看了一眼,谁知这位兄台竟挥刀追杀出来,万不得已,在下才和护卫一道出手夺了他的刀,他大概也脱了力,突然就倒下来了,在下不敢妄动,正要让人去请医师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