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就在这个时候,长刀军的背后传来了密集的破空之声。
凌云带着的四百多骑兵分两路,两百骑支援右翼,凌云领着剩下两百多骑一字排开,对着长刀军的背后连珠急射,转眼之间,长刀军就倒下了一大片。
两军交战,自来最怕有人背后来袭。长刀军纵然悍勇无比,这一下也是哗然大惊,不得不分出七八百人杀向凌云的队伍。被围攻的骑兵们压力大减,士气大振,乘机挥刀反攻了过去。
看到长刀军奔袭而来,凌云并没有迎头杀上,而是带着人且退且射,她原本就善于急射,此次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几息之间就射光了一囊箭支,但凡冲在最前头的都被她一箭封喉。有她镇定示范,其余骑兵也是箭无虚发。
只是这样退了数十步之后,他们距壕沟已是不远,而长刀军也终于追了上来。
这情形跟之前那次追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从容放下箭囊,抽出长刀的挺拔背影,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一次,结果会完全不同。
望台上的将领们心都提了起来,这一次,凌云的身影离他们更近,那种压迫之感也愈发清晰。自有将领再次请命增援,屈突通却依然没有松口,只是让人传令左翼,立刻出阵追击。其实看着凌云的身影,他也有芒刺在背之感,但心底里却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后军还不能压上。这是他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换来的直觉,他不能不重视。
请战的副将却并不知道他的纠结,听到他的命令,脱口急道:“等到他们出来,长刀军只怕已顶不住了,咱们的三支精兵都折损在这一仗里,日后还如何去克敌制胜?”
他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寒声道:“谁说我的弓箭营完了?”
柳骁武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望台,向屈突通抱手行礼:“大将军,弓箭营整队完毕,听候大将军派遣!”
众将领这才注意到,就在望台与壕沟之间,弓箭手们果然再次集合了起来,人数大约还有两千左右,不少人身上带伤,却显然还可一战。
屈突通眼睛顿时一亮,几乎不假思索地指向了壕沟前方:“立刻射杀他们!”
柳骁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不由怔了一下,那些骑兵连连后退之下,离望台正好是一箭之地,离弓箭营自然更近,正在他们射程之内,但长刀军好几百人也正攻杀过来,这么齐射过去……他疑惑地看了看屈突通,对上的却是一个冰冷得不容置疑的眼神。
他心里一突,不敢迟疑,立时扬声下令,两千名弓箭手同时弯弓搭箭,柳骁武自己也拿起了一把强弓,箭尖所指,赫然正是那个红色的身影。在这个距离上,旁人或许没有把握,他却绝不会失手!
战场上仿佛突然静了下来,就连战鼓声都莫名地停了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鸣,这尖利的声音宛如一声号令,战鼓重新响起,令旗随之一挥,破空之声大作,两千支锋利的长箭,同时射向了壕沟前那片狭长的地方。柳骁武的利箭更是直奔凌云的后心。
那几百长刀军正举刀杀向骑兵,面对的正是望台的方向,有人抬头一看,脸色惨变,却到底没能躲闪开来,被两支长箭射倒在地,而背对望台的那些骑兵更是忽地一下,全部落于马下。
望台上的众人都是一怔,就连屈突通都忍不住上前两步,凝神看了过去。
异变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从那匹枣红大马的马腹之下,一支利箭电射而出,直指望台上屈突通的金色头盔。
柳骁武是箭道高手,还未看到那支箭,便已心生警兆。他不假思索地冲上一步,拦在了屈突通跟前,那支利箭“噗”的一声地扎进他的胸口,将他带得后退一步,几乎没摔在屈突通的身上,屈突通正要扶他,眼前突然寒光一闪,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竟是衔尾而至!
几个亲兵此时都扑了上来,柳骁武在倒下去的同时,耳中清清楚楚地再次听到了利箭入肉的不祥声音,随即便是更多的破空声、中箭声……从那些马腹下射出的上百支利箭顷刻间已覆盖了整个望台!
一支长箭准确地射中了帅旗的绳索,那面黑色大旗忽地掉落下来,宛如一个冰冷的不祥的预告。
战鼓的声音彻底停了下来,壕沟前骑兵们的齐声大喊因此便显得格外响亮:“屈突通被射死了!屈突通被射死了!”
原本已奉命过来追击骑兵的左翼兵卒脚步一顿,再也无法往前;正在跟李家军僵持的右翼和前军队伍更是哗然一声,纷纷后退;就连中军阵地上正在跟骑兵们搏命的长刀手们都呆了一下,原本齐整的长刀全然失去了章法。
他们的大将军居然被盗匪射死了?那这一战,他们还能怎么打?
惊愕恐惧之下,他们几乎都已无法举起手里的武器,更别说跟敌人继续拼死拼活。
然而就在全军军心动摇,阵容动摇,转眼就会全线崩溃之即,望台之上却又一次响起了战鼓的声音。
在一面面盾牌和亲兵的护卫当中,那顶金色的头盔再次出现在望台中央,头盔下的屈突通应该受伤不轻,脸上满是血迹,胸口上似乎还插着一支长箭,却依然站得很稳。
望台四周的人顿时欢呼了起来:“大将军无恙!大将军无恙!”
这声音和战鼓声混在一起,终于渐渐压倒了骑兵们的叫喊,而那几个开始动摇的方阵也随之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凌云在看到黄金头盔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失手了。
这一战她跟何潘仁反复推算过,要尽快动摇屈突军,最好的办法就是袭杀屈突通,因此在对长刀军且战且退时,她就已经在估算着距离,准备着这几箭了,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巧。
弓箭营的那拨箭雨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但对她这样的箭手来说,一旦被人瞄准,自然心有感应,那些骑兵同样早有准备,察觉箭阵,立刻顺势藏身马腹,引弓回击。那一波冷箭,少说也能带走望台上一半人的性命,没想到屈突通却活下来了……
她心里好生遗憾,行动却并没有半分迟疑:“上马回防!”
骑兵们都已习惯听她号令,纵然不少战马已受伤难行,他们也没有迟疑,纷纷翻身上马,或是双人一骑,以最快的速度往回撤去。
凌云走在最后,扬眉看着望台的方向,她用手里的长刀向着屈突通的头盔点了一点,然后,往下轻轻一挥。
隔着一箭地的距离,被她用刀尖指着的人也清楚地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划过了他的头颈,那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凌厉杀意,让人无法怀疑:这一刀,她迟早会划下来,她一定会划下来!
看着那个从容离开的背影,看着望台上的满地鲜血,他再也忍耐不住,嘶声下令:“后营压上!务必全歼李家军,杀了李三娘!”
一直安静的后营终于动了起来,无数人马向着中军战场冲了过去,就像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势要将那支小小的李家军彻底淹没在他们的浪头之下。
壕沟前的长刀手们却依然没有动。残存的箭阵威力终究小多了,他们中真正倒下的不过小半,然而所有人心里有些东西却已仿佛被那拨箭雨带走了,看着骑队安然离开,竟没有人再追杀上去。
他们依然站在战场的中心,却仿佛已经置身于烽烟之外,再也无法回到这场厮杀中来。
另一边的城头上,李纲却是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战场上去看个明白。他在城头上隔了那么远,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全靠何潘仁来跟他分说,何潘仁倒也没有不耐烦,却越来越惜字如金,急得他几乎跳脚——而他也真的跳起来了。
就算眼力不如何潘仁,现在他也看得出来,屈突通的后军动了,那绝不止一万人,而自己这边的李娘子正在收拢骑队,靠近步卒——他们是准备收队防守了吗?可后头那一万多生力军马上就要冲过来了,他们如何能守得住?现在总该让人出城去接应他们了吧?
何潘仁不知转身吩咐了一句什么,再看着李纲时,目光已是亮得惊人,语气也带上了压不住的兴奋:“李公莫要担忧,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就好!”
还要一刻钟?李纲看了看何潘仁,又回头看了看战场——再有一刻钟,那后军的人该上来将李娘子他们团团围住了吧?他们已经厮杀这么久了,难道还要苦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