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赖着不走,那心里有鬼,东西全都忍痛退回去。
反正那些东西,总能找到便宜的代替品。
“很晚了。”她说
“你饿了吧。”他同时说。
她快速的看了他一眼,本想好的台词,此时说不出口。
他亦看着她,声音温和一塌糊涂:“我买了方便面,统一、康师傅,每一种味道的都有,你喜欢辣的吧。”
他站起,从他带入屋内的纸袋里,拿出两包红红绿绿的面。
柳桑田看着他走入厨房内,拿出牛奶锅,洗锅,盛水,他又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两颗鸡蛋,水开后,打入沸水里。
金黄色的面饼,浸入翻腾的水中。
红绿色的调料,抖落在开始软化的面饼上。
三十秒后,面的香味和调料的辛香被水蒸气带入整个屋内。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柳桑田的眼前出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上面铺陈着两个荷蛋,圆润的蛋黄被一层白色包裹着,隐隐的透着光泽。
柳桑田怔忡的看碗,又看看杨沧海,他分给她这里唯一副筷子,自己则用白色的塑料叉。
这是她住的地方,还是他的家啊?
怎么他对这里如此的熟悉?
“开吃。”他说,“我很饿啊。”
柳桑田被他吸溜的声音馋得咽了一口口水。
但在饥饿面前,她想先搞清楚一件事。
她拿起筷子,看着吃得很香的他,恍惚间回到了过去,那时,柳颂在一家知名企业上班,回来得很晚很晚。经常两人见不到面。
寄住在他家的柳桑田,就用柳颂给的零花钱,去买泡面。
高三那年,她也是很是才睡,偶尔能遇到“早归”的他,她便去给他煮泡面,每次给他放两个鸡蛋……
杨沧海搅了搅面,看她:“不好吃吗?”
柳桑田看着两个水嫩无比的鸡蛋,缓缓的戳了下去。
“这个给你。”她边说边留意对方的表情。
“你不喜欢?”他没有说什么,夹起吃掉。
“再吃一个。”她又夹。
这一次杨沧海示意她不用夹了:“你一个,我一个。”
柳桑田握着筷子的手一直僵在那里,筷子一端的蛋冒着热气,浓浓的汤汁滑下落入面碗内。
杨沧海抬眼,吃面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说:“怎么了?”
柳桑田说:“没有什么,就是杨总会做饭了,有些奇怪。”
杨沧海说:“叫我杨沧海。”
柳桑田说:“公司里不能这么叫吧。”
他一笑,说:“如果让公司里的人听到,那你每次去食堂,估计连汤,都让打饭的阿姨,给换成鱼翅鲍鱼。”
“意思是,我可以狐假虎威了,”柳桑田轻轻的挑起一几根面条,咬住吸溜,停了一下,接着说,“杨总以前也给别人煮过泡面?”
杨沧海低头喝着汤,碗都立起来了,才停嘴,柳桑田默然弟上纸巾,他擦了擦嘴说:“没有。”
柳桑田微失神的说:“我想也是,杨总的家境不用给别人煮泡面。”
杨沧海没有说什么,柳桑田咬一口鸡蛋,很嫩,她忍不住说:“我以前给别人煮面,煮了一年。”
杨沧海低声说:“那他很穷啊。”
柳桑田嘴巴刚张开,听到这话,把嘴边的鸡蛋退开,四顾简陋的一居室,然后说:“他的钱都用来供我读书了。”
杨沧海一直淡然的面容,有了一丝变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用轻松的口吻问:“他用钱綑住了你?所以你一直不肯离开桐城?”
“是吗?为什么都这样认为。”柳桑田放下了筷子。
“很显然,没有人会这么做,这么做一定有原因……比如他想你嫁给她,或者你们早在读书时就……”
他局促的一笑,短暂,但没有了初见时的轻蔑,甚至那一笑后,能显明感受到,他带着对她痴情的一抹有温度的忧郁。
柳桑田掠过他的眼神,否定掉刚才的感觉。
错觉,不要认为杨家人,会对感情这种东西有共情的能力。
凡是了解于兰芳遭遇的,无不惊骇杨家对于弱者尊严的践踏。
她淡然的瞧着他:“有什么好笑的?”
他摸烟,点燃,别在嘴巴里。
弥漫的烟,笼出一片微温的轻纱般,她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他吸了一口后,缓缓仰头吐出来,喉咙里发出近乎遥远的声音,闷沉而惆怅:“你不说他死了吗?他都是过去式了,你应该好好过,自己将来的生活。”
她心头一惊。
自进入华阳集团以来,柳桑田曾经抱着杨沧海不会对她这种小角色过度关注的心情,暗暗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不过现在看来,她小看了杨沧海。
他知道的,远比之前她想像要多。照理说,一个大老板怎么也不用介入职员私事这么深的。
她有些看不懂杨沧海了。
难道他的血管里流着的,不是杨大兴的血?那可是在业界,被人称之为“贪吃蛇”的亚马逊巨莽级的人物。
小心应对才行。
“他死了,”柳桑田缓慢的重复着这三个字,整理好思绪后,声音恢复如常,“我知道啊。”
杨沧海挪了一下身体,从烟雾中探出上半身,将烟摁在烟盒上,拧了拧,看着那一缕上升的零烟,神色郑重的说:“你想过没有,他其实不希望你再为他做任何事。
过去他为你做的,只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做什么都是快乐的。不求回报的。你懂吗?”
柳桑田心底犹豫了一下,不明白杨沧海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若是忌惮她进入华阳的财务部,直接开除她就是。
不对,他一定想过逼她离开,只是那样做了,她一定会去跟杨子安合作。
那时,局面更不好控制。
那若是如此,他殷勤的送礼,亲手煮面,就应该是挽留她。
甚至许诺她,只要她听话,不跟杨子安有瓜葛,将来会给她升迁的机会。
只是公司上市之前,绝对不会给她机会。
但。
她一定要赶在上市前,掌握华阳的财务部。
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柳桑田本来预备了一堆说辞,可被他这样一路铺垫过来,竟然有些难言那些,早就有了脚本的虚伪之词。
他那么真诚,她也做不到欺骗。
她静了静,才开口:“他若是自然的死去,我也会自然的开启自己的生活。不留恋桐城的一切。”
杨沧海问:“他是非正常死亡?”
柳桑田点了点头:“我没有领到他尸体。”
“你并不是他的直系亲属,相关部门不会让你领走的。”杨沧海的话直接戳中了柳桑田的隐痛。
“也没有收到他的骨灰。”她沮丧的说,眼眶已经发红。
“这很重要吗?死亡通知书应该收到了。”杨沧海语似轻描淡写,右眼里却闪过一、碎星般的难过。
“他的生命,不是一张纸可以结束的。”柳桑田鼻涩的说着,泪水在眼中打着转,拇指用力按压着中指的戒指,以前都用这种方式减轻痛楚。
只是……今夜不怎么奏效。
“我的高中,是他供的,我的人生规划无一不跟他有关,”她缓缓的说着,皱了皱眉头,很想发笑,“法律,能定人的关系,定不了人的感情。”
杨沧海盯着柳桑田的嘴角,声音暖如春风般温柔,眼睛内闪烁着一朵火焰,但内容却似寒冰:“人死万事空,你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你用四年去祭奠的爱情,在你踏进社会的一刻,就应该结束了。你长大了,赚钱打扮自己,谈恋爱才是正途。跟死人谈感情,很愚蠢。”
“啊……”她长长的的一叹,手指插入发间,指尖揪住发根,蜷缩在发丛里,借以减轻心里的痛苦,半晌才说,“可我一直觉得他活着。”
他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所以入职他的公司,这样也许能找到他。
“你见到他的墓碑,是不是就死心了?你就不再继续?”杨沧海问出这话后,紧紧盯着柳桑田的脸,期许能看到她一丝的松动。
他隐约猜出柳桑田为何一心要财务部,她的目的,决不会是表面上给人的那种感觉——为了薪金和职位。
虽然职场从不缺少这样逐利而来的人。
他再次陷入黑暗中心也就算了,但他还是不想眼前的女孩,搅进公司即将来临的风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