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5)

他孩子情绪上来了,一时便有些收不住,白生生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委屈地沾满了泪水,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站在那三人对面,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孤独样。

荣呈玉不是个好脾气的,见荣呈燕想上去哄他,立时拉住了人,冲着屏风一旁的荣呈言道:“先不说你当初闹着要去苍南山的时候,家中是何等的忙乱,如今阿因醒来了,她是你亲姐姐,你对你姐姐就是这样直呼其名没有半点规矩的?云家的学堂上你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学究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深知荣呈言孩子气性的荣呈燕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苗头不对,可惜荣呈玉愣是拉着她的手,不叫她上前半步。

果然,荣呈言听了他这话,气的浑身直发抖,小身板一颤一颤的,很是惹人心疼。

荣呈因就算是再想做个旁观者,此刻不免想说几句,“称呼这事,他又不是头一日这么叫我的了……”

她话还未尽,荣呈言就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一个白瓷花瓶,“砰”的一声,惊住了满屋子的人。

“小兔崽子!”

荣呈玉来了脾气,左右看了看,松开荣呈燕就要去抄家伙,打算教训他。

荣呈言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边哭着边迈开腿往外跑,荣呈玉抄着家伙追了几步,边追边嚷嚷,“你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这话一说,荣呈言更是不敢慢下来了,一口气跑出家门老远,靠在后门巷子处喘息歇息。

荣呈燕担心道:“这么晚了还跑出去,出事了可怎么办,赶紧派人去找啊!”

“找什么找?”荣呈玉摆摆手,“长这么大,还能不认路不成?叫他自己反省好再滚回来。”

“你真是的,他还小,跟他置什么气?”荣呈燕着急地出了前厅,似要自己出门去找。

荣呈因赶忙拉住她:“大姐姐别去了,这么晚了,印儿还等着你去照顾呢,我去吧。”

“你这才刚醒来……”

“没事,我又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姐姐还当我是孩子不成?”荣呈因边往外跑边安抚她。

荣呈燕见自己追不上她,便赶紧吩咐了几个门房小厮跟着她一块儿去。

几个人在外头先将荣府四周转了一圈,却都没看到荣呈言的身影,便只能继续发散出去找。

荣呈因带着两个人穿过后门巷,见长街尽头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内似乎还亮着烛光,觉着很是奇怪,便招手喊了个小厮先上去看看。

小厮上前,在马车外招呼了声,却不见里头有人回应,几番过后,便起了撩帘子查看的心思。

荣呈因在巷子口远远瞧着,见那小厮伸出手去,似要直接掀开马车的帘子,却不知为何,手一抖,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心!”

另一个小厮眼明手快,赶紧护在荣呈因跟前。

“他这是怎么了?”荣呈因心中也起了几分怕意,小心着问道。

“不知道,那马车里估计有不怀好意之人,小姐不如先——”

那小厮话还没说完,也是手一阵抽搐之后,脑袋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与先前那个小厮倒下的方式如出一辙。

“啊!”

荣呈因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再晚一步,这小厮恐怕就要砸在她的身上了。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她现在浑身都在颤栗,牙齿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碰撞着,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人却好像能看到她一般,在她刚挪脚的那一刻,阴寒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他在叫她的名字,“荣呈因——”

荣呈因浑身一震,为什么这声音不像是马车里传出来的,倒像是,有人就在她身边一般?

等等,在她身边?

荣呈因瞬间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她害怕地张着嘴巴,缓缓转动自己的脑袋,仿佛一个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满眼惊恐。

她好不容易转过脑袋,入目却是血红的一张油皮面具,在路边昏黄烛光的照耀下,十分可怖,万分瘆人。

“啊!”她双手捂了眼,拼命叫喊着。

可能是怕吸引来人,一只冰凉的手捂上她的嘴,阻止了她继续叫嚷的行为。

“荣呈因,你看看我是谁。”

那人就在她面前,手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唯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夹杂着温热,准确无误地喷薄在她手上。

她的掌心汗湿一片。

又有一只手探了上来,搭在了她紧捂着双眼的手上。

这只手也是冰凉一片,强拉着荣呈因温软湿热的手,一步步扯下。

“好好看看我是谁。”他说。

捂在荣呈因嘴上的那只手松了开来 ,改成搭在她的腰间,而他一只大手控制着荣呈因的双手,叫她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嘴。

荣呈因黑白分明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血红色的油皮面具没有了,可怖狰狞的表情也没有了,此刻她的面前,只有一双狭长的凤眸,明明充满着算计,却又给人满目柔情的错觉。

“你,你是谁?”她细小微弱的声音似蚊子飞舞,却足以叫眼前之人清晰听到。

“呵,不认得我了?”那人微微翘了嘴角,“不记得苍南山就算了,怎么连我也不记得了?”

分明该是惋惜遗憾的语气,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满是滑稽与嘲讽。

“苍,苍南山,是哪里?你又是谁?”荣呈因早已褪去血色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跟我说一遍这个地方?”

“装的还挺像。”

那人擒了她的手,嘴角越来越往上,待扬到一个极好看的弧度,他才不急不缓道:“不记得就最好,这样你的命还能保住,不然,谁都保证你在去东郡的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县主娘娘。”

最后这一句实在是刺痛了荣呈因的心,她眼神暗了暗,屏气发了狠,脚向前重重一踢,双手拼命挣开了他的禁锢,趁其不意,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究竟是谁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人见她挣脱,向下看了眼自己被踢到的小腿,悬在半空的手还略带些不舍,等他终于拍了拍衣摆处微不可查的灰尘,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荣呈因才发现,原来自己得仰视他。

可纵是仰视,她脸上也绷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她总是这样,寻常情况受几句欺负,能忍就忍了,可一旦触到逆鳞,就会有种别样的爆发力。

她如今最大的逆鳞就是即将被封县主,嫁去东郡这事。

偏偏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狗逼急了还咬人呢,她荣呈因还不至于连条畜牲都不如。

第五章

“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天上的银钩被他挂到了嘴边,斑斑霜华洒在脸上,明暗错落间,他是连神明都眷顾的男人。

荣呈因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从前再熟悉不过的人,心中纵然稍有悸动,面上却也不肯显示分毫。

“我如今这般模样,不是好的不得了吗?阁下应当看到了。”她学着那人凉薄的样子道。

男人不接她的话,只是抬了抬下巴:“你家那个弟弟,在那里头。”

荣呈因回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开始就出现的十分诡异的那辆马车。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却又被一只刺骨冰凉的手拉住。

被夜半寒风吹起的发丝飘在男人的脸上,丝丝寸寸都剐着心。

“如果真不记得我了,以后就可以坦荡地接受我了吧。”他低低道。

荣呈因一愣,甩开了他的手,回头用莫名其妙的语气道了一句“你谁啊”,旋即离开。

她每一步都走的挣扎,她不想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

她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当时在荣呈言面前的无心之语,竟帮了自己不知多少的忙。

如若不是如此,她此时定然是忍不住要冲着他发火,冲着他歇斯底里,将积攒下来的怨气,统统发泄到他身上。

可她现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能再冲他如此。

原来她荣呈因也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

心里装着事,上马车的时候不免踉跄了一下,她扶住车门框,咬牙站稳。

荣呈言的确是在马车里睡着了,可当荣呈因一上车,他就醒了。

“你怎么样了?”她摸了摸荣呈言还显困倦的脸,满脸写着担心。

“没,没事……”迷迷糊糊还困着的荣呈言见到荣呈因,一时觉着有些丢人,挣扎着身子想退后,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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