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一点也没有变，见着我时，眼角都带出了笑纹，上来将我一把抱住，喜道：“阿念哟，你终于回来了。”
他见着我俩的神色只喜不惊，又转了头对着怀梦道：“小梦儿这几个月过得可好？嘿嘿，应当是挺难熬的吧。现下好了，阿念也回来了，阿舅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到时候四海八荒，轮回六界，三千大千世界，统统来人的。帝君与闻素上神来为你俩主婚，这派头可比当初储君娶亲还大呢。嗯？你们怎么了？”
他笑呵呵的说着，说得最后却终于发现了我俩的气氛很是不对劲，皱了眉来回看我们。
我猜测，他应该是不晓得怀梦出走过这趟子事情，不然不可能事这副模样。陀螺那家伙倒是把事情瞒得严实，如果到时候我没有寻回怀梦，阿舅却是要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勉力笑了一下，却发现嘴角再也勾不出弧度来，只能敛了神色道：“我与怀梦赶了点路，有些累而已。”
阿舅了然的冲着我暧昧的笑，俊朗的脸上都是戏谑，我却已经思考不了他是为着什么现出这样的神色了。
怀梦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只这时候叫了一句：“寻迷爷爷。”却一丝情绪也没有。
阿舅愣了一下，又看着我，好一会儿却终于只笑着道：“你俩今日应该很累了，阿舅先让人带你们去休息，明日我们再商量婚礼的事情。”
我感激他总是能为着我着想，却也晓得不能道谢，嗫嚅着叫了一句，“阿舅。”
他却已经叫了人来为我和怀梦领路。
原本按着规矩，这十日我与怀梦不但不能同房，而且不能见面的，阿舅却只给我俩派了一间屋子，我知道是他看出了什么，心里又感激了一回。
混混沌沌，大起大伏了一日，终于到得一个能让我安心的地界，只剩下我俩。
在阴司魂魄归位时，我便觉得灵台有些不大稳当，这一日又惊又怒下来，此时我才觉到气海里汹涌得很，脑子里也隐隐作痛。
怀梦一进来便自顾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不来看我。
缓缓的踱着步子行到她身边。
我不晓得自己要与她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觉得一阵茫然。
若是明日，一觉醒来都是梦才好。
“睡吧。”我最终只能叹着一口气说出这句话。
她是我的徒儿，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责问她，怎样将自己的怒气撒到她身上，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平静的面对她。
我也，终究没有勇气再问她，为什么这般待我。
又忆起一万多年前，别辰扯着我的发，对着我的神情，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带着刺刺的疼痛。
睡吧，将今日忘尽，将前尘忘尽，可好？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才养的这么一个懦弱的性子，遇着事情总是只能逃避，只想着逃避。大约是当初我想着承那么一回，却被某位高人封了记忆后，再次回忆起来时，才觉着遗忘的好处。才知道，逃避的好处。
我将端坐着的人抱进怀里，和着衣躺到了榻上。
她乖顺的任我搬弄，仿佛一个木偶一般，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情绪，让我觉着愈发的空虚。
“怀梦，”我对着她说睡去的，却在她皱着眉匀了呼吸后仍旧睡不着。“你知不知道，师傅今日，真的想要杀了你？”
杀了你，一世捆着身边，记在心里。
这种要命的占有欲......
我惶惶着，终于在不知什么时辰眯着了眼。
我知道自己醒着，又知道自己睡着。
梦里，一粟沧海，万里云端。
站在须弥山顶望着我的人，长着怀梦的脸，现着别辰的笑。
我仍旧是那个十三四岁的身量，现着懦弱又悲戚的神色，跪在地上。
原来，一切都未曾变过。
我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大彻大悟。
怀梦，你究竟为什么要这般对师傅？
我在梦里问着她这个问题，希望她能给我解答，却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因着，”她笑着望向我，背景的天空那么蓝，“我从未爱过你。”
原来，一切都未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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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六章
不论怀梦怎样想，成婚的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第二日去见阿舅时，纤锦也在。她是特地赶回来帮我筹办婚礼的，见着我的时候俏丽的脸上都是笑容，甜甜叫了一句“阿念”又去招呼怀梦。
阿舅见纤锦将面无表情的怀梦带进里间之后，终于脸上见愁，唉声叹气的问道：“阿念，你是不是又做什么诨事惹小梦儿不开怀了？她这副模样我可没见到过。”
我勉强做出个苦笑，顺着他的话道：“是了，大约是在凡界的时候做了什么惹她难受的事。”
自然，我是知道自己现下有多卑鄙无耻的，我怕阿舅知道怀梦不愿意嫁给我后，寻着不想为难怀梦的心思，让我就此作罢。
阿舅拍拍我的肩膀，终于露出笑容，“阿念，惧内这种事是你阿爹一族的传统，无碍无碍，你好好哄哄吧，别到时候做新娘子的时候还这般不欢喜，触霉头的。”
他说我阿爹的时候，形容间很是得意，我心里动了动问道：“到时候闻素上神要来是么？”
阿舅讶然的看着我，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平了神色后才又道：“是啊，与帝君一起来，能得到她的赏识是你的福气呢。”
我心下不禁冷笑，也不知她对着我是赏识，还是愧疚？原来她这般待我就已经是我的的福气了么？
我不知自己的神色是哪般，阿舅的眉头却已经皱将起来，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使了力道抓着，问道：“阿念，你，你是不是晓得了？”
“晓得什么？”我敛了下眸子，压了一股怒气才又望向他，平静的问道：“阿舅，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想要向上神道谢，当初她送了我很贵重的礼物，又来帮我主婚，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她？不知道她到时候什么时辰来？”
阿舅眉目间虽然还是有疑问，神情已经平复，手上的力道也缓了下来，虚应了几声，转了口道：“当日大约在开宴前半个时辰能来吧，阿念，这喜服差不多做好了，你与小梦儿去试试，看看有哪里要改的。”
我乖顺的应了。
阿舅去对那守在门外的小吏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见着外面陆陆续续有人往里抬盒子。
我不知道那喜服有多重，竟然需要那么多人来抬，前面八人一抬，后面是八人一抬。两件还是分开放着的。
阿舅将人遣走后喜滋滋的过来将我拉到前一个大盒子前，我这时才仔细去打量。
只见那盒子半人见高，五尺见方，通体墨黑，阳刻一直盘旋飞舞，腾云踏雾的昂首金凤，那凤红宝石镶嵌的眼直直望向后面那方盒子。
我顺着那莫须有的视线往后面看，只见那盒子与之前的样式并无大不同，只那阴雕的是一只金凰，引颈对着前面的金凤，一凤一凰两两相对，仿佛应和互鸣一般。
那眼睛明明只是死物，却让我觉得里面流光溢彩，含情脉脉。
我看得一下，心里一处渐渐疼痛起来。
即是这般无魂无魄之物，也晓得情为何物么？
阿舅却已经打开了第一个盒子的盖子，小心翼翼的放了一边，眉开眼笑道：“阿念，你看这衣服满不满意？”
我心下一阵恍然，视线便有些不能集中，看了良久才看清楚那是一件大红喜袍，上面用了紫色鲛丝勾勒图案。
我先着一直觉得红配紫，很是难看。这件衣服，却看得高贵与奢华，到看不出不适来。
我没觉着好，也没觉着不好，只点了点头道：“满意。”
阿舅又小心翼翼的将那衣服拿起来，我这才看清楚那图案是只与盒子上所雕一样的紫凤。
他提着衣服好似终于想起来一般，对着里间叫道：“锦儿，锦儿，将小梦儿带出来，你帮她们试试衣服。”
阿舅叫了好几声里面才有了应答。
我望着那隔着屏风的门，等了一会儿才见着纤锦拉着怀梦亦步亦趋的走出来，神色异样。
我又去看怀梦，只见她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一直不对上我的眼睛。
纤锦从出来开始便一直望着我，皱着眉，带了一丝怒气，与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