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是在八月底,水杉银杏一片红,她学得很快,在院子里绕着s形轻盈地地绕了两圈,裙摆高高扬起,像一只燕子。
车铃叮铃铃地响了几声,“哗”地停在了面前,y退了一步,急忙给自行让开道,嘴里叼着的三明治掉在了手里。
苏倾热得满脸绯红,眼睛亮晶晶的:“嘿y,y,我载你去上学吧。”
“不行……”他马上露出了抵触的眼神,“这我的车,从我车上下来。”
苏倾又“哗”地一声飞走了,笑着绕着他兜了两个圈子:“我骑得很稳呢,我载你吧。”
半个小时后,y气鼓鼓地坐在女孩的后座上,风把她的裙摆扬起来盖在他脸上。
“……”他将它捋下来压在手心里,单手搂住了她的腰。
苏倾的车子一歪,险些摔倒。
“唔。”她拐着s形弯,赧然笑着哆哆嗦嗦地骑远了,“有点儿痒。”
秋高气爽,被雨水洗过的柏油马路,白色斑马线鲜艳得宛如一副油画,自行车滑入车流中,随人流一起驶向了学校。
月末时,y在别墅二层洗手间门口看到了苏倾,其时正是深夜里,她站在橘色灯下,头发散着发呆,茫然无措的模样。
他走过去,“啪”打开了走廊灯,明亮的照得她脸色苍白,他看到了她手指尖上的蹭到的鲜血,“倏”地将她的手臂拉起来,“这怎么了?”
她呆呆地看向他,眼底亮晶晶地含着泪,竟是十足欣喜的模样,“我……来例假了。”
“……”y的耳朵尖泛出一层红,放下了她的手,默了一会儿,抓了抓短发,抽了一叠纸巾塞进她手中,“疼吗?”
苏倾摇了摇头。
这种感觉——她感觉小腹坠胀,感觉细胞正在剥离身体,感觉自己像长满青苔的屋檐和水缸,她从坚硬干燥的金属变成由内而外柔软的动物。
随后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住了她的小腹,y的手按着小暖水袋,将她拽到房间里,顺手锨动遥控器,“过来坐着。”
她仰头,屋顶的圆形天窗正在慢慢闭合,最后一点星空消失不见,屋里的暖气烘烘作响,他在她膝盖上搭了一条毯子,毯子上画着一只滑稽的绵羊。她觉得很舒服,将脚伸进软绵绵的毯子里,靠着抱枕打了个哈欠。
随后她是被y叫醒的,他把她从床上揪起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甜水凑到她唇边:“喝了。”
她让他拽起来时还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地瞧着他,可见是没什么不舒服,y的心放下大半。
台灯开着,时针指向凌晨三点,没有惊动沈丽华夫妇,万物都在沉睡着。苏倾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红糖水,y枕着手臂躺在她旁边,闭了闭眼睛。
他几乎已经很习惯做一个身强体壮、随随便便一只手就可以把苏倾抱起来的青年男人,骤然回到了十岁的孱弱躯壳,当然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熬糖水竟然还要踩凳子。
听见小机器人窸窸窣窣地跳下床,他一把拽住毯子角。
“去哪?”
苏倾还卷着半截毯子、抱着暖水袋,轻轻地说:“我回去了。”
他的手腕搭着额头,一言不发,一手将毯子十分蛮横地往回拽。
苏倾顺着他的力道,慢吞吞地爬回了床上,在他床上铺了一条小毛巾,规规矩矩地躺了下来。
她几乎习惯y的气息,也喜欢靠着他睡觉,但这次她不敢乱动,手捂着暖水袋,平平躺着。迷迷糊糊时,她感觉到y替她换过一次暖水袋。掀开被子时她感觉到一阵凉风,随后又热了,这热将她板结的冻土般僵硬的小腹慢慢化开。
y的手也在暖水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恶劣地将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脖子上,过了一会儿,将她往里面搂了搂,跨过她熄灭了台灯。
这些日子他都睡得很踏实。
飘雪的十二月是y的十一岁生日,他拒绝沈丽华买回来的金纸包的尖尖帽,但是合影留念时还是不情不愿地戴上了,照片里留下三张灿烂笑靥和一个面无表情许愿的男孩。
父亲分蛋糕时微笑着问:“y,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沈丽华回头埋怨:“不是说不能说出来?”
“哦,那不说了。”安德烈斯耸耸肩,叠起了心愿信封,“我帮你收在盒子里。”
苏倾正把蛋糕上红艳艳的樱桃放进y的盘子里,他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信封里面写着:“快点长大。”
第129章 番外:界(一)
和原世界相比,这个世界很少下雨。
天空总是呈现出工业污染造成的灰蓝,树木是深墨绿色,蝉鸣深重。周末的时候,学校组织初中的孩子们参观科技馆。
苏倾从大巴车上下来,扶正了阳帽,树叶间隙里落下的阳光铜钱一样散落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五十五……五十六……咦?”年轻的戴着唇环的老师用一张广告纸半遮住脸,又数了一遍,环顾四周,终于低下头,在人群里挑出一个脸生的,“孩子,你——”
男孩的头发理得很短,发茬被阳光照得棕褐,睫毛和瞳孔同样是这样剔透的色。他仰着脸,目光却瞥向一边,满不在乎的模样。
班主任笑了:“你不是我们班的吧?”
一双纤细的手臂伸过来,拉住他的衣服角,将他拽到了跟前,手臂额主人抬起头怯怯地说:“老师,我……弟弟。”
这片区多是体型高大的白人,少有亚洲女性,尤其这样头发和眼瞳都乌黑的东方女孩,在他们看来,苏倾就像日本诗句里即将融化的一片雪,朦胧、纤细、近乎透明。
“你的弟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侧头打量这个嘴角撇着的孩子,他的睫毛垂着看向地板,鼻梁高挺,脸颊饱满。虽然没有笑,还是能看出是个很漂亮的混血男孩。
而且他应该很乖,因为他手里还提着姐姐的书包。
苏倾:“是旁边小学的。”
四周骤然传来低低的哄笑声。
“好了我们进去。”老师拍了拍手打断嘈杂。舔着冰棍的、攀缘在栏杆上的、席地坐在地上的,迅速地站成一列,排队进入面前具大、被玻璃幕墙镶嵌的半球型科技馆。它像是一座被嵌入地下的外星飞船。
高穹顶,光线暗下,空调冷气侵入。嬉笑的声音变得几不可闻。
展厅以几道可移动的高耸的混凝土墙划分空间,第一个小房子里甚至有不小的回声,大部队走到展厅中央,一束光投射在站墙上。
“今天的展览,叫做‘界’。”
“是世界的界吗?”
“也可以理解成世界。”老师说,“也是界限,边界。”
“事物的边界,是模糊也是无限的……”
听她说话的人很少,因为孩子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墙上的全息投影吸引了,那里翻滚涌现出白色的光,不久后变成翻滚的白色的洪水。孩子们瞪大的眼瞳里倒映着依次倒塌的高楼大厦,他们看见了城市消亡和世界末日的场景。
“怎么样,效果不错吧?”老师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废墟中,她叉着腰笑着,在她背后,刚才的景象再次从头开始放映。
她得意地说,“这是我们政府游戏部最新研制的虚拟现实游戏‘现实梦境’的视频宣传片,在这个游戏里,未来幸存的十分之一人类聚集在一起,过高度集中的生活,由联合政府管理。”
孩子们发出了惊叹声,掏出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除了两个并肩站着的人。
苏倾看着宣传片,忽而笑了:“y,这里面会有我们的房子吗?”
“也许。”y的眼睛里倒映着快速重建的城市画面,“现实,梦境……”
他孩子气地笑了笑:“这个设计师好像比我厉害一些。”
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他们科技极度发达,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淡漠,原因是对生命的过于珍视,使得人人都以自我保护为第一要义。我们的任务是努力建设有限的新生城市,尽量使人类族群繁衍下去……”
“啊,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推销游戏的。”一个男孩抓了抓头发,从他们身旁抱怨着走过,他生了亚洲人的扁平面孔,细长的丹凤眼,穿一条带金属挂链的宽松长裤,走路手插着口袋,懒散地一走一晃。
苏倾和y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惊奇——这是“秋原“的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