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红(99)

温童捅娄子的自觉,连忙撑开伞跟过去,匀一半伞面给赵聿生。

感受到头顶雨少了些,他动作一滞,抬头又侧首招呼她,“去车里把宽灯和尾灯都打开。你真命大不怕作。”

温童依言就要去,转念又想,我走了谁给你打伞啊,于是进退两难在那里。也看到一粒豆大的水珠从赵聿生额际滑去下颌,她几乎本能地抬袖,帮他揩掉。

“还不快去?”某人手里活计没停,只被触感痒到回过头来,催促意味地望她。

温童从善如流,片刻后再回他身边。这个一贯游刃从容的人,此刻对着个烂摊子也没了办法,眉头紧紧蹙着,比这天色还阴,还暗。

“算了,”她小声,“交警该是没一会儿就来的。”

赵聿生闻言直起身,低眸望她,摊手出示上头狼狈的油渍。温童心领神会地略侧过身子,右口袋冲向他,“喏,里边有纸。”

某人一时无语,沉声回道:“把你衣服弄脏了。”

其实不打紧,反正脏不脏都是落汤鸡一个。但温童还是亲自掏出纸巾,搁在他掌心。

赵聿生依旧没动弹,盯她良久,盯得伞面上的雨声开始在她耳内发涨,才缓缓右拇指嵌着纸巾包,举起双手,并非作投降状,只是要她瞧清楚手多乌糟。

“你我自己拆啊?”

温童无可奈何,拿过纸巾再次代劳,后,在他始终不曾从她面上移开的目光里,干脆送佛送到西……

捞下他双手帮忙擦拭了。

饶是不合时宜,温童也不禁一边清洁一边相起他的手纹。

赵聿生这个人,虽说身条精瘦有度,手指骨节却偏向分明嶙峋,长,茧也不少。温童一想到难怪这双手每每走在她皮肤上,轻易即能磨砺起她的兴奋,就闹红了脸。

细细打量起来,掌纹也是错综复杂,所谓掌乱心乱命乱,她很难不去多想什。

她还听过一句歌词,写“爱恨是掌心的沙漠”[]。

纸巾摩擦到后来,仿佛忘了本来目的。它边缘性地描摹在横掌三线上,赵聿生只觉得痒,垂首又见温童极为认真,便清清嗓子,想抻回她的神。

“你没有看过手相啊?”竟然全神贯注其中了,“你的生命线是断的,断了一截又接上了。”

“没有。”

对此某人嗤之以鼻,口吻还乖张得紧,“断一截怎么样?我死过一回又诈尸了。”

温童时顶不待见他这种,因为不信则无就以偏概全蔑视所风水的人,“赵聿生,”抬起头规规整整唤他名字。

这一唤,倒是把他喊愣在那里,沉默听她继续道,

“这不是开玩笑的,命运线断断合合,通常昭示着人生也起起落落。”

“只不过,还好,是非成败转头空,接上了也代表后面会否极泰来。”

良久,某人嗤一声,“小神婆,算来算去倒是没把自己今晚这遭算到啊……”

好败兴,温童朝他白眼。

他们站在路肩处,桥上是风雨里川流疾驰的车河,桥下是灯火人间。雨声啪嗒在伞面上,大大小小。

终究交警车灯破开二人交汇的目光,温童离开他掌心之际,赵聿生反射性回握了一下。

只不过没攥着。

“后续任何况照上面的电话找我。”交警把车拖走之前,赵聿生递名片给对方。

再就带温童上车,速速驶离这一团凌乱。

一刻钟后,车子下高架,泊在次干道路牙边。

赵聿生驻车制动的时候,温童还纳罕,开得好端端的,怎地又不走了。即刻就听他关了车载广播道,“我们聊聊。”

“聊?”她囫囵坐起身,心头瞬间绷起一根弦。

雨刮器左左右右,二人通身都湿漉漉水汽。

赵聿生偏头来看她,后脑勺歪靠在椅枕上,问题单刀直入,“聊你自始至终,明不明白温沪远把你派给姓梁的意图。”

温童:“他名字,叫梁先洲。”

“他没有。”

“……”

温童顷刻间形容松垮了,彻彻底底。她不正面应他的话,只反问,“我给他当助理,膈应着你了?”

赵聿生立时挪开目光,半晌,才看回她面上,“你似乎过于擅长逃避问题,转移视线。”

“那你倒是先回答呀,膈应着你了?”

就这悠哉黏糊地打着太极。

某人竟是给气笑了,低声奚落,“半路杀出个杨排风。”

见他也一味晾着自己,温童只好书归正传,“当然知道,我又不傻。”

“你不傻吗?”他看她的目光里笑意更浓了。

温童徒然一臊,“你这人很没意思,老说我傻,还老骂我。一言不合就说难听话。”

听去她的发难,赵聿生反倒很磊落,直视她略微叹了口气,“我没有。”

“你看,罪加一等就是事后从来不买账。”

“事后?”人一本正经地抠字眼。

“……不是那个事后!”

他再长哦一声,“我说呢,是那个事后,我何曾不买账过。”

“够了,”温童急言抢白,“正经一点。”

“正经是姓梁的高兴拿的谱,你同我正经?跟他过习惯了……”

“赵聿生!”她就差跳脚。

皮球再这踢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温童率先拉回越跑越偏的题,“到底我同温沪远也是父女,血缘瓜葛的灵犀还在。他做想什我岂看不透的道理,把我指给梁先洲,不过是因为,一来想离间我们的关系;

二来,方便我和他亲信的人交流感。”

赵聿生听去一言不发,望望车前雨路,方才话道:“指,这动词用得精准。”

指婚的指。

怔了怔,温童也心领神会地沉默下去。

垂首,她抠抠手指头,磕磕绊绊的语气,“我发现我现在,和当初刚来时的心境大不同了。那会儿不管温沪远怎么个暗示敲打,不管自己多拎起来一大挂放下去一大滩,我其实心底都明白着呢,我是个工具人。所以当时,巴不得破罐子破摔到底。

但现在,至少知道我每分每秒的言行,都是为自己负责了。”

赵聿生不作声,细听她娓娓道来。

“上海这样大,哪里我的容身处呢?倘若我不姓温,抑或不努力的话。社会即校场,人不上争就只有往下掉的下场。阿公出事那会儿,我回南浔找工作,招聘信息上那些个待遇许诺,吹得再响好像都动容不了我了。

因为每个月那点钱,且不论能否赡养阿公,就是够不够我活还难说……”

“所以,”温童刹停半拍,会上赵聿生目光,“去总经办是很合我意的选择。”

他仍是没言声。

“至于给梁先洲当助理……我没有把辅助对象看得这重,因为,工作和私人感是可以拎清楚的,不是吗?”

你应当比我更清醒啊,温童难以出口的下,赵聿生,你怎么会被这种简单的辩证题难住呢?

不知怎地,听清她这一席话,赵聿生心底好一阵浮躁。

是,这浅显易懂的问题,倒叫她反过来说教与他了。人最难得的不是直面感性,而是能在感性和理性之间保持分明的界限。

分明他过去都能轻易做到的。

“好了,我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了。”赵聿生不去接过话头,他端坐起身,重新点火打算“休会”。

见证过他一晚上的莫名绪起伏,温童曲曲眉,想要问个清楚,就拦住他发动车的手。

二人再度缠上视线,温童斗胆问,“我可不可以当成,你如此不高兴我给梁先洲当助理,是因为,吃味?”

赵聿生状似没听着,歪了歪头侧耳状,“吃?”

“那换种问法,”该是暖气过足,温童脸颊愈发的烫,“你是不是蛮喜欢我的?”

“……”

他由着引擎嗡嗡地升温,随即失笑揶揄,“你还挺自信。”

尽管话并不中听,温童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要个答案,并非“控制不住对你的感觉”这样模棱的答案。

她二次逼问,“你不喜欢我吗?”

赵聿生无言,手在方向盘皮圈上滑动几番,窸窸窣窣地。

好,温童也退让三尺,“你不肯言语答复我,那就这样,你如果不喜欢我,那就挑左转灯,喜欢就挑……”

没承想话未完,人手指在转灯开关上扳了一下,再就偏头,默然不语地望她。

温童心脏突突地,连忙转头瞧向车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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