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内秀不够,但功夫抠得细,不止根据反馈的类型划了等级,还逐一从成交时间、客户身份,大略分析了对方评分时的心理,以及原因。
抽丝剥茧地推理不同客户对外观的需求,哪种人比较看重这点,哪种又没所谓。
发言长达二十分钟,她全程刀剌脖子般地高度集中着,没敢瞧主位下首的某人。
反观赵聿生也几乎没怎么特为看她,
倒是在她突然冒日语的档口,曲曲眉仰首望去。
宇多田同样惊奇,这是什么彩蛋环节吗?
某人嗤地一记低笑,“这在中国,叫招摇,或者叫班门弄斧。”
尽管词汇语法极为三脚猫,温童也愈发自信,不为旁的,她直观感受到宇多田的目光里兑了些,
类似赞许的情绪。
会议最后在双方的共识中收梢。
提案需要赵聿生签字,这挑子落在温童肩上,会后,她径直去总经办找他。
雀跃感将将冒头,她生怕某人又要挑刺泼冷水,于是连笔都备好了,等他过目完,就急急双手把笔递去。
“怎么想到用日文复述的?”窗外浓云按城,案前人也阴天似的口吻。
“因为我觉得能给对方带去好感。”
赵聿生一掀眼皮,“嗯,用你三句一错的语法?”
“……”
“你的发言和提案不能说有什么大毛病,但噜苏太多,不够精炼,二十分钟的内容大可以浓缩掉四分之一。这回是好在对方性子沉,等得起,下次换个急脾气的人,谁有耐心听你一通裹脚布?”
温童抠着手指头,低眉受教,“懂了。谢谢赵总,下回一定注意。”
落下提案,赵聿生一副要签字的架势,手意欲捉她的笔,又忽而拧眉心,改去拿笔筒中的钢笔。
温童:“有水的,写得出来。”
他没睬她,而是用目光,轻描淡写地带一眼她散落肩头的头发。
提案右下角的签名一挥而就,赵聿生揿阖笔盖,天际正巧滚过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展眼磅礴下暴雨。
温童毕恭毕敬地告退,抹过身,后方人又喊她留步。
“温董知会你了没?”他闲散粘上椅背。
“什么?”
“温乾明天回国。”
温童脑子一闪神,“没有,他这些天似乎挺忙,电话也少了。”
“嗯,”他颔首打发,“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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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六点下班,地库里,温童在车内瞧见向程参加同学聚会的合照,诚然那姑娘也在,二人相邻的座位也很有玄机。
于是,她情愿磨叽片刻,也要心如刀剜地换掉朋友圈背景。
前窗雨刮器起起伏伏,给她空落的心情打着拍子。
下一秒,崩盘了,她整张脸扪上方向盘……,不知何时听到的矫情论调,暴雨是最适合哭泄的天气。
赵聿生半晌后才下来的,路过她的小钢炮,轻淡朝里投了一眼。
温童尚未拾掇好,还在对镜揩着哭花的睫毛膏,伤感一阵一阵的,不多时又再度回潮,索性埋头哭个痛快。
隔着茶汤色车窗,某人带些看戏的心思旁观她这遭洋相,随后兀自上了车。
值女人流泪的能有什么事?
他一面想一面扣安全带。
——要么家务鸡毛,要么烦恼风月债。
第18章
据说农历六月初二出梅,但目前看来,这雨不把上海泡霉是不罢休的。
天气一懊糟,人深受其累,温童老觉得自己的心脏壁也净是霉点子。
她倒是想过要和向程较个真。苗苗也撮哄,为难什么人都别为难自己,实在膈应的话,就找他问清爽。
温童:上赶着不是买卖,我爱情没了留点自尊不行吗?
所谓负气性质的自尊,是这么表现在她身上的:
近几天考勤时长很规律,傍晚下班后,她会骑共享单车打卡些闹市,或吃火锅、买衣服、看电影,基本都是一个人。
总之是不许思想和躯体闲下来,甚至靠物欲、食欲的填塞,来把那人挤出去。
回头到家查点一大摞冲动消费的战果,她又懊丧,我变了,变得虚荣浮躁还王八!
小左跟着老前辈成功擒下付总,后者来公司签单那天,特为只肯她单独接洽。出办公室后,人们抛向她的视线明显变味了,像《西西里美丽传说》的点烟名场面,
男人始于垂涎,女人始于同性恶意。
温童没承想的是,和小左相约逛街当晚,会被她发问,“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潜规则上位的?”
未等回应又自说自话,“不管你怎么以为,我的确是的。”
温童心跳足足漏拍好几秒。
二人说话时已然饭罢,在晶品中心的喷泉广场略坐坐。小左买了包烟,她也是人生第一遭,便利店员说这种好彩爆珠焦油量低,新手无欺,谁知听话的她头一口就呛得升天。
随即拉温童垫背,“都给你吧,我这辈子再不碰它了。”
“你可真好糊弄,哪有新手上来就玩得转的烟?”
“二十来块,当买个教训。”
夜风时不时夹些芒针似的雨,静安寺这块,都市金粉冲蜕了一尊寺庙最起码的香火清净。
或者更确切地说,俗人在此本就难守初心,被温水煮蛙,也被痛恨的群像异化。
小左偏头来看温童,睫根上沾着些水珠,你说它是雨或泪都行,“原先也没跟你说,我家里不止我一个,上头还有个亲哥。”
点到为止,下文温童也门清了。
小左抵触结婚是有原因的。投胎在一个再老派不过的家庭,出生、成长、讨生计都是为了如意父母和亲哥。
老大长她八岁,却无得自理能力,啃老是一说,父母偏还乐意养这条蚂蝗,己血不够吸就喊小左接济。
上海年租最低端的房子也得斥掉两三万,左母还见天盯着她的月薪:
发了没?几时发?要不你管同事借点,你哥想赁台出租跑车子。
“所以无论如何我得留在申城,哪怕做点见不得光的事。说到底,我真贱骆驼。”吃厌了家庭苦,再不想从一摊屎走向另一摊,小左说,情愿老了自己爬进坟地。
“和他们断掉吧。”温童尽力而为地劝慰她。
但,知易行难。
大道理千千万,而吃亏者万万亿。
“断?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见过有轻易抖两下就能甩脱的蚂蝗吗?得拿手抠的,它吸盘又牢,弄不好血淌更多。我妈可贼了,老早算定我想逃,一有什么动静就打苦情戏。
我是认为我爸不至于那么毒,对我好歹说得过去,她就用他绑架我,你觉得我能狠得下心嘛?”
“能嘛?”说到激动处的人,语气咄咄起来。
那天付总也如是问她的,你能全凭运气拼过我嘛?能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老实说温童有些心梗,“只能说下回你要再遇到什么麻烦,无条件可以来找我。”
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她都愿意帮。
而非装作睁眼瞎,对那些皇帝的新装、房子里的大象。
对话末了,华灯已然盖过群星。
温童受纳小左那包烟,回到苏河湾的时候,蹲在楼下来了一支。
不好抽,尽管有蓝莓味中和,她怀疑是尼.古丁还是小左的话涩到了舌根。
*
周六一早,温沪远接温童去吃饭。照旧是家宴,在崇明那边的农家乐。
温家有个不成文的作兴,所有成员生辰无论高寿与否,都得大办特办地祝一祝。这遭就是林淮为外甥女操持的。
“准确来说是我小姨子的女儿,岁。”路上温沪远如是厘清。
温童一向对亲戚关系苦手,特别还隔着恁多弯弯绕,“那么我该喊……?”
“表妹呀。同门堂,不同门表。不过也是的,你不懂这些个称呼上的人情情有可原。”
“我阿公家可走动的戚友很少,总是因为些鸡毛是非闹掰了。”尤其温童阿婆家。她没有说,当年关南乔执意要保她,是敢拿一尸两命要挟母家人的。
阿婆也拦劝过她,别太没谱,我应了你大舅说合的亲事了,人家也不计你这拖油瓶,但你总不能挺着肚子过门的。
即刻关南乔冲她,我偏要生!凭什么你主张我嫁谁,子宫是我的我想怀就怀。大舅黄鼠狼而已,安的什么好心,你倒问问他那男的年纪多大,克死过老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