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赵轻冉十五岁之前的生活,用最确切的一句歌词形容便是: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而这一切在赵轻冉十五岁中考前戛然而止。
因为有许同舟这个小老师的辅导,加上赵轻冉本来的那点小聪明,考试前最后两个月,她临阵磨枪狠狠突击了一阵,成绩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年级前几名,考上许同舟那所重点高中基本上都不成大问题。
考试前两个星期正是端午节,赵家和许家一同去郊外的白云寺烧香。
白云寺的香火很旺盛,逢年过节人流十分壮观。
十几岁的小孩对烧香这种事不感兴趣,而寺庙周围山水优美,赵轻冉跟父母说好一个小时后在车站会和,就拉着许同舟跑去附近玩。
六月份,正是山中最好的时节。赵轻冉这种生活在钢筋水泥都市的女孩,对山水总是有些莫名的喜爱,不知不觉走了很远,也忘了时间。
许同舟在后面提醒了她很多次,她都充耳不闻,他也只能继续紧紧跟着他。
春末夏初的雨水说来就来,天色骤然变暗,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来时,两人正在山中,没有任何可以躲雨的地方。
赵轻冉这才急得哇哇直叫,许同舟也急,脱下外面的衬衣罩在她头上,自己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半袖体恤,护着她往回跑。
可雨实在太大,地上很快就变得湿滑,他们只能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先躲着。
那石头上方凸出一截,挡不住两个人,倒也能遮住一些雨。许同舟将赵轻冉护在里面,又举着湿漉漉的衬衣挡在上方,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任雨淋。
虽然已经是六月天,但雨水还是很冰凉。赵轻冉看到许同舟已经冻得哆哆嗦嗦,举着衬衣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她心里有点暖鼻子有些酸,没多想便伸手将他拉进来,和自己挤在一方狭小的空间。
两人虽然关系亲近,但是从未如此靠近。
赵轻冉再如何大大咧咧,此时也是十五岁的少女,男女之别她早已分得很清楚。
她的脑袋就抵在许同舟湿漉漉的胸口。不知因为自己发烫的脸颊,还是他胸口热腾腾的气息,赵轻冉只觉得忽然很热很热。
许同舟被她拉进之后,就一直保持着那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而他在赵轻冉头顶上的呼吸,却变得非常深沉。
过了半响,他才低声开口:“轻冉,你这次好好考,考进我们高中,我每天骑车带你上学。”
许同舟的高中离他们的住处不近,他从上高中后都是骑车上学。
因为这么近相贴着,赵轻冉脑子还蒙蒙的,他忽然这样说,让她有点莫名其妙,下意识问:“可是你很快就要上大学去了。”
“我就考江大,不会去远处,还是能送你上学。”
他的声音伴着雨打树叶,温柔又动听。赵轻冉一时不太明白他话中含义,脑子混混沌沌思考时,目光忽然透过瀑布一样的雨帘,看到下方不远处的小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
赵母和许父打着伞慢慢走过,大概是在寻找他们两个孩子。
赵轻冉心里一喜,正要站起来招手,却忽然看到那雨伞下的两人不同寻常。
许同舟的爸爸将轻冉妈妈揽在怀里,这动作几乎可以称作拥抱,男人甚至低下头凑在女人的耳边轻语。
即使赵轻冉只有十五岁,也足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准备站起的身体像是木头一样僵住。
许同舟大约是意识到她的不对劲,随着她怔忡的视线转头望过去,然后便看到了赵轻冉眼里的那一幕。
☆、秘密
兴许是雨太大天太暗,许父和赵母并未看到两人,不出片刻便牵手离开。
许同舟看到两人的动作,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紧张地转头看向赵轻冉,小心翼翼唤她:“轻冉……”
赵轻冉像是噩梦初醒一般,猛地将他推开,发疯一样跑起来。
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往哪里跑,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跌跌撞撞摔了好几次,又爬起来继续。
许同舟反应过来在后面追她,可是发起疯来的女孩爆发力无穷,跑得非常快。
等许同舟追上她时,已经是在山下的水库边。
他一把抓住她:“轻冉,别跑了,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轻冉完全失控,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我不是小孩子,我妈妈和你爸爸他们……他们……”
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连连后退的时候,脚下一滑,跌入了水库。
水库的水深不见底,赵轻冉不会游泳,一落水就挣扎大叫,紧接着便听到噗通的入水声。
同样不会游泳的许同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好几次想将她拖起来,但无奈不识水性,总是不成功,两个人在水中沉沉浮浮不知多久后,赵轻冉渐渐失去知觉。
最后的印象只有许同舟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以及他微弱的声音:“先救她。”
醒来后是在医院。
或许是两个孩子命不该绝,落水不久后,有路过的人听到呼救声赶过来将两人救了起来。
因为赵轻冉被先救起来,溺水没有太严重,至于后来被救起的许同舟,则是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处于兵荒马乱的双方父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孩子醒来后,都缄口不言,他们以为两人被吓到,只当是一场意外。
而这场意外并未就此结束,许同舟醒来后耳朵因为进水发炎,就诊的医院不太负责,随便开了点药就让他出院,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出了大问题时,他的耳朵已经错过最佳治疗之间,听力就这么荒唐的几乎丧失。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他仅剩的一点听力,借助助听设备也能正常生活。
赵轻冉和许同舟的生活总该是变得不一样了。
出院后的赵轻冉性情大变,那天在山中看到母亲和许父的那一幕,成为她心里不能负荷之重,她憎恶这两个人,却在看到父母仍旧恩爱如常时,又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憎恶。
而许同舟的耳朵,则成为压在她心里更为沉重的一块石头,即使这只是一场意外,那也是她任性造成的意外。
即使许同舟曾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这不怪你,轻冉。”还说,“我本来就喜欢安静。”
赵轻冉不再是那个聒噪闹腾的小女孩,仿佛一夜长大。
赵母一开始以为她是溺水后被吓到,时间一长,也就觉得自己女儿是长大了,并为此欣慰。
赵轻冉本来对母亲产生了足够了厌恶,但不久之后,她偶然得知自己那老实本分的父亲与他手下的实习生也暧昧不清时,忽然就不再恨谁。
荒唐事从来都是成双成对。
她依旧是是他们疼爱的女儿,也依旧爱着生她养她的父母。
她彻底接受这个世界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一切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些看起来美好的事物,就如同泡沫一样,一戳就碎。
一个本该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婚姻爱情的幻想,从此摇摇欲坠,包括对许同舟的那点情愫,也消失无影踪。
也是从这之后,赵轻冉不再像之前那样围着许同舟打转,她对他变得客气疏离,甚至还会有意无意避开他。
有关那件事,成为他们之间讳莫如深的秘密。
她害怕见到他耳朵上那个没有生命的助听器,总是提醒着那天发生过的一切。
许同舟耳朵坏了之后,变得比以前更沉默,赵轻冉不再亲近他,他似乎也不知做什么说什么。
只有时候,赵轻冉晚自习放学很晚,她会看到他静静站在单元楼门口,然后默默跟着她一起上楼。
赵轻冉到底没有考上许同舟那所高中,不过也进了一所不错的重点。
上了高中的她,变成彻头彻尾的学霸。高中三年在学习上顺风顺水,高考分数考得也很理想,只是不顾父母反对填了西北一所重点大校。
她的说辞是想去出去看看世界。
没有人知道,她只是因为压抑了三年想远离这里罢了。
她的想法大概只有许同舟知道。
在得知她被那所大学录取后,许同舟曾主动找她说过话。
他第一次委婉提起那些事,他说:“轻冉,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也并不没有那么重要,你没必要走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