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真的不那么重要,只是当辅导员说出“代表学生形象”那几个字时,她才忽然明白,有些事情即使自己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她到底与别人不同。
俞静目光落在脸上,见她不像难过的样子,也就放心了,挥挥手道:“你觉得无所谓就行,代购东西就更是小事了。”出了电梯,拉起她的手:“走,咱们去吃饭。”
南风停下来,笑道:“我还有点事,你先去吃吧!”
俞静放开她,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才放心道:“那我走了!”
南风点头,笑着目送她转身走了几步,那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下来。
从经历生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后,这几年她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因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从容。
也许一直都是,所以才会每天戴着没什么用处的义肢,所以不喜欢被人看自己的左手,也反感被人问起,更加抗拒将残肢袒露在别人面前。
四年时间,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坦然接受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远远还没有那么坦然。
南风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湖边。
此时仲春四月,杨柳飘飘。夕阳西下,映在碧波之上,有清风拂过时,荡起锦瑟涟漪。
南风喜欢春天,在她看来,这是最美的季节。所以她不懂,古人总说的春愁从何而来。
现在她才知道,美景更能衬托人的失意。
十九岁的宋南风也有点失意啊!
她在长椅坐下,因为是饭点,周围没什么人。
发了会儿呆,南风忽然感觉到身后好像站了人,回头一看,便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不知道周煜站了多久,但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不太好看。
她没有哭,眼睛却已经发红。
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所以在对上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后,立刻转过了头。
周煜绕过长椅,在她旁边坐下。
他没有坐得很近,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他从裤袋里拿出烟盒,正要抽出一根点上,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放了回去。
“是因为去香港交流的事?”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问。
他前几天听裴云说起过这件事,今天路过人文学院教学楼时,正好无意中听到几个学生在讨论。
虽然没仔细听清楚,但也猜到了来龙去脉。
无非是因为宋南风的手有问题,被人顶了名额。
南风有点奇怪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漫不经心道:“其实香港没什么意思,我以前去过一回,建筑很拥挤,到处都是人。”
南风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安慰自己。
但显然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也许是她和他都互相目睹过彼此的秘密,所以好像在他面前,反倒比起身边亲近的人更加能够坦然。
南风默了片刻,道:“去不去香港,我其实无所谓。只是忽然才意识到,不管我多么努力,跟别人还是不一样。”说着笑了笑,“这种感觉有点糟糕。”
明明是笑,但周煜却好像看到了她的眼泪。
他的心忽然隐隐发疼,目光不敢再停留在她脸上,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子上的图案,低声道:“在我看来,你跟别人是一样的。”
即使不一样,那也是她无与伦比的与众不同。
南风摇摇头站起来:“不!不一样。我以前觉得戴上假肢,看起来和别人差不多,就真的差不多了。”她右手抓住左手下臂,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但这终究只是一截没有温度的假手,我不能用它来打字弹琴,也不能分担我右手的负荷,更不能用它在将来与我喜欢的人牵手拥抱。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自欺欺人的伪装,为了这个伪装,我要每天小心翼翼地佩戴,还得忍受时间过长带来的各种不适,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任何现实。”
周煜看着她将袖子卷起,把那截义肢拆下。
“所以……我决定接受这个现实,接受我自己的残缺。”她说完这句,转身走到湖边,用力将手中那截假肢丢向湖水中。
周煜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清风将他半长不长的头发吹乱,遮住了那双漆黑的双眸,也遮去了那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
“南风……”他轻声唤道。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即使他曾经在心里叫过很多次。
原来这两个字从口中叫出来,竟有种缠绵的味道。
心口中好像还有点微微的疼。
南风转过身,浑身上下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她笑着对他道:“放心,我不是赌气,只是真的想明白了一些事。我接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这个事实,但是我相信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
这一回她是真的在笑,那种忽然豁然开朗的笑。
杨柳清风中的女孩,长发被轻轻吹起。
她当然不比任何人逊色,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孩都美好。
笑容明媚,无人能及。
周煜想起一首老歌。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他默默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伸手将她被吹乱在额头的头发撩开:“现在科技昌明,智能设备会越来越高级,总有一天,仿生智能科技能够和人体完美契合,义肢不再是没有温度的假体,只能用作美观。你可以用它弹琴打字,也可以与喜欢的人牵手拥抱。医学还不能逾越时,科技一定可以来弥补。”
他拨弄她头发的手指,从她额头轻轻划过。
这样的动作其实略带着暧昧。
但因为刚刚情绪太波动,南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听着他这番安慰人的话,竟然有些期待,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笑着问:“真的吗?”
周煜点头:“一定会的。”
南风微微叹了口气,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举动,在别人眼里可能有些好笑。
她不太自在地低头摸了摸忽然发红的耳朵:“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什么都冷冷淡淡的样子。刚刚应该觉得她是一个可笑的矫情鬼吧!
周煜摇摇头,笑:“不会。”
面前的女孩耳根发红,低头微微羞赧的样子落在他眼里,让他心中莫名变得柔软,胸口像是被人轻轻揉了一把。
完了!
他想。
是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酸不拉几挖鼻ing
第22章 二更
天气转暖之后, 衣衫自是越来越薄, 不戴假肢的南风, 左袖下的空空荡荡就会很明显。走在人群中,自然感受到了更多朝她看来的目光。
好奇, 遗憾, 怜悯各种各样都有。
若是从前, 南风对这些目光,多多少少会觉得无所适从。
但现在, 她已经完全可以坦然面对。
俞静她们问过她为什么不戴假肢了, 她只说过敏不舒服。
虽然和室友们已经都是交心好友, 但有些事并非要对每个人都解释清楚。
而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是, 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恰好都被周煜发现。
好在,到了如今,她对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说起来,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家庭原因而导致的叛逆罢了。
母亲因为出轨的父亲而死, 就算只是意外, 但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有些想不开。
只是表现出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他用自暴自弃与父亲赌气,诚然不是明智之举,但对于年轻男孩来说,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因为理解, 所以不再反感。
而且南风听裴云说过,他现在已经迷途知返,改邪归正。
裴云很高兴,南风也就很高兴。
六月是上半年的考试月,四六级之后,就进入了期末停课复习。南风也开始在自习室扎了根。
她还是习惯在图书馆的自习室,早上占了位子,就可以占一整天。
这天南风对面坐着一个大胖子男生,从一坐下就开始嗑瓜子,连续磕了一个小时就没消停过。南风被他影响地有点看不进去书,也没好意思开口制止,干脆趁出去打热水的时候透口气。
等过了十几分钟回来时,却发觉那座位换了个穿着细条纹浅蓝衬衣的男生,头发有点短,正低着头看书,从背影看过去,很是清爽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