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立刻转头,想了一会,肩膀又跨下去。
“你怎么知道。”
“他说惹你不高兴,所以你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信息。电话都打倒我这里了。”
秦观脸上有点热,他抬手扇扇,没说话。
“他问你吃了什么,心情好点没有,还让我们别让你喝太多酒。”谭辽缓声道,“我是看着丘阳走演艺道路的人。其实他当时进入这个行业,就连他哥哥也是不同意的。他性格太不适合了,不够硬气,一旦跟他熟悉起来,他连个脾气都不会发,有什么事也憋在自己心里。你知道,他们这一行压力其实还是很大的,苦恼的时候……”
秦观打断了谭辽的话:“烦死了,别说了。”他起身往院中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拿起桌上的手机跑了。
谭辽笑眯眯地冲楼小衡点头。陆晃看到他们的小动作,疑惑地问:“什么事?”
楼小衡:“谭哥刚刚做了件好事。”
陆晃一头雾水,看到楼小衡又拿起了一串肥牛,伸手夺下,递给向锐:“别吃这么多肉,你还病着,注意下饮食平衡。我不想每天逼着你做运动。”
楼小衡举着一根玉米大吼:“……我一串都没吃上好吗!拿到手就立刻被你抢走给向锐了!至少给我留一串行吗?快饿死了!”
满手肉串根本吃不过来的向锐埋头狂吃。
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秦观在外面走了很久,终于掏出手机,决定给丘阳回电话。
但电话不通,机主已关机。
秦观:“……”
他连拨几次,都是关机,心里的忐忑一下就飙到了最高点。
虽然他常常会因为吵架或者心情不好,或者正在创作而关掉手机,但丘阳几乎从不关机,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能拨通丘阳的电话。
完了,被讨厌了——秦观在落尽了叶子的不知名乔木下站了一会,心中一团乱。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畏惧一切过分亲密的关系,能全身心投入的只有绝不会背叛他的乐器和谱子。自小因为父母关系不和而在各个亲戚家里辗转,他害怕被他们嫌弃,因此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在胆战心惊之中,一句成年人的赞扬能让他开心很多很多天。然后年岁渐大,对赞扬越来越执着,对被厌弃这一点倒是看开了。
和丘阳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预设了许多个结束的场面。那些场面无一例外都是自己干净利落分开,徒留丘阳一个人嚎啕大哭。丘阳很喜欢他,秦观无数次确认这一点——同时他也无数次意识到,自己也越来越喜欢丘阳。
喜欢他的长相,喜欢他的身材,喜欢他总是那么好的脾气,喜欢他偶尔对着外人生气的样子,喜欢他与自己相互触碰的感觉,喜欢他的亲吻,喜欢他用不够准确的音调唱自己写的歌,喜欢他在银幕上迥然不同的模样,喜欢他真心真意地称赞自己。秦观每每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就会提醒“不要太用心,要放开,要淡定”。
反正到最后总会分开的。或迟或早,至少不能让自己痛得太落魄。
他不想再让别人有厌弃自己的机会。永远主动靠近,也永远主动分开。
一旦发现丘阳对自己不耐烦了,就一定要先提出分手——秦观一直秉持着这个观念和丘阳交往。但他想不到,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自己居然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
秦观又拨了一次丘阳的号码。
在单调的提示音中他疲倦地靠着树蹲下。
他开始觉得,陷入这种情绪中的自己才是最麻烦的。
秦观拿着手机出去再回来,心情更加不好了。
谭辽和楼小衡面面相觑,又齐齐低头吃东西,不在试图跟秦观搭话。
“丘阳今天会来么?”向锐问。他的女票也是圈中人,听到丘阳的名字显得十分激动。
但谭辽和陆晃都不知道。陆晃断言不会:“他明天要飞台湾,到这里来实在太赶了。”
众人转头看秦观。秦观裹着一床毛毯抱着只肥狗坐在椅子里,眼睛亮晶晶的,但脸上醉意明显。
好可怜——众人心头同时窜出三个大字。
楼下喊看不下去,烤了一碟子肉给秦观端去。秦观吃了,然后继续裹着毯子发呆。
谭辽的心情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眼看时间将近午夜,他说要放烟花,自己去准备一下,说完就跑了。楼小衡和向锐都一头雾水,只有陆晃好似什么都很明白,神神秘秘地笑。
“为了庆祝。”在追问纸箱,陆晃只告诉他们一个说跟没说毫无区别的答案。
这时秦观那边传来了手机铃声。围着烧烤大师陆晃坐着的几个人立刻转头。
秦观低头看看手机,表情淡然地把它放在一边。铃声断了之后又继续响起,屏幕一直亮着。
楼小衡走过去,发现是丘阳打过来的。
“咦,接啊。”他戳戳秦观,“你不是一直在等丘阳电话?”
秦观的眼神有些可怕:“谁说我在等他电话?”
楼小衡:“……好好好,是我在等他电话。”
他把手机拿起来接了。
丘阳说自己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听着楼小衡的转述,秦观眼睛微亮,随即又拧紧了眉头,一脸怀疑和深思。
“别想了艺术家,快去接他吧。你不就是因为他不陪你过节才生气么?”楼小衡把他拽起来,“那么冷的天,从香港过来这边有多折腾你不知道?”
秦观总算站起来,揉揉脖子,慢腾腾道:“是因为牙膏。……算了,我去做个了断。”
楼小衡:“……什么鬼?你又脑补了什么伦理剧的剧情?”
丘阳从机场打车过来,因为地点太过偏僻,差点被司机看做是图谋不轨的歹人。他下车时多数了两张毛爷爷给司机,司机一张紧绷的扑克脸立刻笑成了花儿。
丘阳道谢之后,裹紧大衣,快步往谭辽的庄子走去。
天气虽冷,天色却好,漫天星辉闪亮。
丘阳边抬头辨认星座边走,收回视线时看到不远处的庄子门口有个人,正在这星光里等他。
他很开心,加快脚步跑过去,把秦观抱入怀里。两人的衣上都带着森森寒气,好在身体是暖的。丘阳低头揉他脑袋:“等我,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还生气吗?”
“……你也不接我电话。”秦观把他推开。
“那应该是我在飞机上的时候,一落地我就开手机了。”丘阳笑道,“你找我吗?那就是不生气了。”
“……”秦观很是犹豫。他是打算跟丘阳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开吧”的,但是被丘阳这样一抱,他又开始不确定了。
他其实还是很喜欢丘阳这样抱他的。
为了确认,他主动伸手抱丘阳。丘阳有点儿迷糊,但由他动作。
良久,秦观莫名其妙叹了口气,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还喜欢我么?”
丘阳说喜欢。
“我还是没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丘阳想了想,干脆地说:“很多。你那么好。”
秦观站在他面前,又觉耳根发烫。
这时丘阳突然轻声说了句“零点了”。
秦观抬起头来,漆黑的夜空里突然炸开一团璀璨光芒。
“看,谭哥在放烟火。”
各色的烟火次第绽开,伴随巨大的响声,四面都亮堂起来。燃烧、发光、熄灭,再燃烧、再发光、再熄灭,光芒与银色的灰痕不断循环,浓墨一般的夜顿时无比寂静,又无比震荡。
“为什么要放这个?太烧钱了!”秦观扯着嗓子冲丘阳喊。
“因为,因为15号是我哥的生日!”丘阳也扯着嗓子回答,“今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近二十分钟,烟火终于燃尽,只有银灰色的痕迹还残留在空气里。被强光暂时遮蔽的星星,又一点点地落在了眼中。
“我哥每年生日都要放烟火的。以前都是在过年的时候,我和他偷偷跑出来买着烧来玩。我妈很讨厌烟的味道,我们只能在外面玩。我喜欢那种能拿在手里的,他喜欢这种砰的一声,能在天上炸开的。”
秦观呆了片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除了不解之外,又多了点羡慕。
“有什么意义呢?”他轻声说,“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每年的这天,谭哥都会放烟火的。我以前不知道,还以为他跟我哥混在一起久了,也喜欢烧着玩,后来才知道不是。”丘阳转头看着秦观说,“就是因为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遇到你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很爱你,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