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丰丰已经洗了澡,舒舒服服坐在书桌前看漫画。正看得入迷,听到有人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声音压在喉咙里。
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总算在猫咪发情的声音里捕捉到喻冬的呼喊:“宋黑丰!”
“来了来了!”宋丰丰连忙跑到二楼天台,果然看到了站在街面上的喻冬。
“你怎么回来了!”喻冬披着外套,兜帽罩在脑袋上,腿上却穿着宽松长裤。那是在家里才穿的单薄衣物,在这还带着些微寒意的夜里让他有些哆嗦。
“你怎么来了!”宋丰丰也同时喊出这一句。
两人沉默片刻,喻冬又开口:“先回答我问题,你回来做什么?输了?”
“乌鸦嘴!”宋丰丰压着声音喊,“我……我想回家,就回来了。”
喻冬心想你对我撒谎?我是你撒谎界的祖宗。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他其实是担心宋丰丰惹了什么祸,或者是让自己和张敬的事情连累了,直接被足球队扫地出门,“你回来做什么的!”
他说话很不客气,宋丰丰挠挠头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不是你说想我么……”
喻冬:“什么?我听不清!”
宋丰丰趴在天台边缘上,终于提高了声音:“不是你说想我吗!你说想我,我就回来了。”
喻冬:“……”
他张着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打的冲到火车站,差一点就买不到票了,特别赶。”宋丰丰揉揉鼻子,心想那些猫啊,叫得实在太令人心烦了,“喻冬,今时今日你这种态度不行的。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骗人!”喻冬又急又恼,脸上一阵阵发热,“我什么时候说过想你!”
宋丰丰愣了:“你说了,你说了才睡着的。”
喻冬:“我没说!”
宋丰丰看喻冬急得要跳起来,突然觉得很好笑。他笑嘻嘻地探头说:“我以后给你打电话一定记得录音,免得你翻脸不认账。”
逗喻冬太好玩了。宋丰丰乐颠颠地想,都脸红了,却还不肯承认。
“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喻冬一把扯下了帽子,一张白净脸庞微微涨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恼的。玉河桥上的灯光照亮了喻冬的头发,那光亮是湿漉漉的,也是暖的。
宋丰丰:“那你不想我?”
喻冬:“当然不想。”
宋丰丰点点头:“行吧。那换个说法。我想你,想回家,所以回来了,可以吧?”
喻冬:“……”
细雨似乎停了。他的脸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和这天气迥然不同。
“你上来吗?”宋丰丰并不知道随口的一句话会让喻冬心情动摇,“我刚刚是爬上二楼才找到钥匙的。”
喻冬又把帽子戴上了:“我……我回去了。”
“拜拜。”宋丰丰说。
但喻冬却没走。他站在原地,摸摸裤子,又摸摸外套口袋。
“……我没拿钥匙。”他尴尬地说。
宋丰丰一下又笑了。“你急什么呢?就这样跑来了。”他转身下楼,给喻冬开门。
彼此彼此,喻冬在心里回答他。
宋丰丰桌上和床上都很乱,喻冬早就习惯了,现在已经不会帮忙收拾,直接往上坐。
“有吃的吗?”
宋丰丰于是翻出两桶方便面泡好了端上二楼。喻冬盘腿坐在他床上,翻看他枕边的一本书。
“擦擦头发吧。”宋丰丰把毛巾扔给他。
平时他有时候会顺手帮喻冬擦脑袋,尤其是在喻冬给他改试卷划重点的夜晚。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宋丰丰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敢动手,只将毛巾远远扔到喻冬头上,盖住了他脑袋。
喻冬懒懒地抬起头,一把抓下毛巾:“怎么又是红烧牛肉味?我想吃辣一点的。”
他肤色白净,在毛巾和衣服的阴影里露出一段颈脖皮肤,对比分明。
宋丰丰瞥了一眼,慢吞吞收回目光,一声不吭。
野猫还在桥底下叫,像婴儿的哭声,又像求而不得的恳切,一声声拉得很长。
两人吃完了面,又去洗脸刷牙。宋丰丰满嘴泡沫,盯着镜子下方的杯子和牙刷,脸上渐渐浮出惊奇神情。
喻冬家里有他的毛巾牙刷,他家里也有喻冬的毛巾牙刷。
他摆正了喻冬的牙刷,上面还带着水珠。宋丰丰的耳朵热了,他恼怒地揉了几下,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很陌生。
我和张敬都没这么熟。他心想,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回到房间里,喻冬还是盘腿坐在床上看漫画。
“好看吗?”宋丰丰也爬上床,他很少见到喻冬这样专注。
“还行吧。”喻冬说。
宋丰丰看了眼封面,诧异地发现喻冬看来看去,都是《魔偶马戏团》的第十本。
喻冬其实只是低头翻书,以免跟宋丰丰对上眼神。
这太尴尬了。心里头那些闹哄哄的小人抓挠着他,大声嚷嚷:他说想你!这太奇怪了!
“看得这么慢?”宋丰丰问他,“不好看就换一本啊。”
喻冬干脆把书合上,扔还给他:“你怎么买了这么多漫画?家里都能开租书店了。”
“你不喜欢看吗?”
喻冬:“……”
心里的小人一个个尖声大叫:天哪他为你买的!天哪这太奇怪了!
宋丰丰:“其实也不是我买的,租书店老板跟我熟啊,他让我先看,也不收我钱。”
喻冬:“哦。”
小人们全都偃旗息鼓了。
宋丰丰的床比喻冬那张要宽大很多,两个人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挤。要是睡在喻冬床上,则连翻身都有些困难。
这一晚宋丰丰的话特别多,似乎总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要跟喻冬分享。
陌生城市的繁华,球队遇到的人,他们的对手,宋丰丰的训练,他和队长同住的房间里抽水马桶总是出问题,周末的夜里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古怪声音,他们必须堵着耳朵才能睡着。等等等等。
喻冬听得认真,不想错过任何部分。
这是他没法参与的生活,他至少可以倾听。
他也跟宋丰丰说了生物协会那些事情的后续。宋丰丰的想法很直接,他担心喻冬和张敬还会继续吃亏。
喻冬没考虑那么远。
“再说吧。”他小声回答,“总有办法的。”
两人面对面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明天是周六,上午还得补课,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但喻冬毫无睡意,宋丰丰也没有。
他们微蜷身体,在被子里膝盖有时候会碰到一起。
很快又分开了。
“狗仔的名字想好了吗?”
“想好了。”喻冬懒洋洋地说,“就叫黑丰。”
宋丰丰哈哈大笑,在被子下踢了喻冬一脚:“反对!”
这一踢,他突然发现喻冬的脚很凉。
在这瞬间,宋丰丰想起了那个站在街面上对自己喊话的喻冬。夜里很凉,但他脚上只穿了拖鞋,连袜子都没有,在冷冰冰的地面上站了这么久。
喻冬还在跟他说狗仔的事情,周兰和隔壁的七叔、七婶,还有七叔的孙子,每个人都给小狗起了个不同的名字。
正说着,脚上忽然一热,是宋丰丰的脚掌蹭了上来。
喻冬:“???”
宋丰丰:“我,人形暖脚器。”
喻冬的喉咙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很热的。”宋丰丰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
房间里关了灯,谁都看不到谁的脸。喻冬闷不吭声,宋丰丰渐渐也不出声了。两人的脚在被子下交叠着,喻冬发凉的脚掌被宋丰丰一点点焐热。
他忍受不了了,猛地坐起来。
“我……我回去了。”喻冬跨过宋丰丰跳下床,抓起外套穿上,“我家门口藏着钥匙。”
宋丰丰忘了这回事。他“哦”了一声,心里头生出古怪的懊恼:“在我这里睡也一样啊。”
不一样。喻冬心里说。他没让宋丰丰送,一个人下了楼,出门又关门。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下来,街上一片晦暗的茫茫,灯光照亮了丝线般细长的水粒,风又把它们吹乱了。
喻冬在宋丰丰家门口站了片刻才走出去。他没戴好帽子,雨打在脸上,这点儿凉意让他更加清晰地察觉脸上的热量何其惊人。
“喻冬!”
喻冬下意识回头,看到宋丰丰缩着肩膀站在二楼天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