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毛丝鼠太像他那个忠诚的伙伴了。但世界上相似的毛丝鼠何其多,袁悦不知道秦夜时是怎么去找的,还有找了多久。他一定走过了许多地方,花了许多时间,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袁悦伏在秦夜时肩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夜时是穿过了新希望学院里最美的那条路而来的,他闻得出来。
路的两旁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此时此刻,桂花开得正盛。秦夜时身上沾满了桂花的馥郁香气,他就像从一个甜蜜的、芬芳的美梦中走出来的一样,走到袁悦面前,把毛丝鼠交到他手里。
只要一想到秦夜时拎着这个小笼子,高兴又忐忑地走在那条路上,袁悦就哭得更厉害了。
秦夜时心头一片茫然。他知道袁悦很感动,但不知道自己给他送一只毛丝鼠会让他感动到失声痛哭。
他从袁悦手里小心地拿过了那个笼子,放在鞋柜上方,就着袁悦紧紧抱着自己的姿势,把他搀到了沙发上。
老狗原本卧在沙发上睡觉,察觉到主人的哭声之后溜下地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在袁悦坐下来之后立刻凑到了他身边趴下来,把脑袋搭在袁悦的脚背上。
“我送你这个,不是让你哭的。”秦夜时结结巴巴地说,“它、它就只有一个缺点。没办法变大。但是我的狼獾可以变大,我问过我老师了,他说这是可以训练出来的。”
他抽了几张纸,帮袁悦擦了脸上的鼻涕眼泪。
袁悦许久没这样大哭一场,有些累了,又有些怔,坐在沙发上仍由秦夜时料理自己。
他上一回这样嚎啕大哭,应该是在周沙和原一苇那边喝醉酒的时候。喝醉和大哭的原因都一样,因为宁秋湖的不辞而别。
袁悦是不习惯这样哭的。他甚至没有想过在秦夜时面前会哭出来。他比秦夜时年长,在秦夜时面前放声流泪,总让他觉得十分不对劲。
但已经哭过了,这点儿别扭反而消失了。他抽了抽鼻子,声音还带着点儿瓮声瓮气的鼻音:“那是你的狼獾,不是我的。”
“你看得到它,它就是你的。”秦夜时立刻接上了话,仿佛他自己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一样。
袁悦失去精神体之后,最大的影响还是体现在他的身体上。他仍旧可以看到别人的精神体,也仍旧可以触碰到,不同的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毛丝鼠了,他变得衰弱了。
然后,秦夜时说,狼獾也是他的。
袁悦盯着秦夜时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秦夜时被他又哭又笑弄得一头雾水,但至少他能理解现在袁悦的心情并不是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真的高兴吗?”
“高兴。”袁悦低声说,“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秦夜时很快回答,“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谢字啦。”
“要说的。”袁悦擦了擦鼻子,顺手摸了一把老狗的脑袋,“秦夜时,我以前觉得你挺……挺傻的。但后来又觉得,你这人虽然傻,但傻得很有意思。秦双双怎么就有你这样一个弟弟?你俩一点儿也不像……”
他难得要跟秦夜时剖白自己的内心,但秦夜时显然对自家姐弟为什么性格相差这么大没有兴趣。他又扯了一张纸,先在老狗脑袋上擦了一下,然后握着袁悦的手,帮他擦干净手心沁出的微汗。
袁悦方才哭了一场,像是大大出了一番力气,连鬓角都湿了。
秦夜时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话,偶尔应和一声。袁悦很久没有一口气讲这么多的话了。秦夜时几乎都要忘记他曾经是一个多喜欢胡乱讲话的人。周沙说文管委里只要有袁悦和章晓出现,就吵得不得了。秦夜时喜欢听袁悦说话,虽然他对袁悦分析他和秦双双性格迥异的原因没兴致,但只要袁悦呱嗒呱嗒不停讲话,他就觉得高兴。
就像是看到那些被剪秃了的花,再一次从根部重新生发新芽。
“那你为什么哭呢?”秦夜时问他,“你哭得那么凶,一点儿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袁悦想了想,认真回答他:“我是真的高兴。有些东西失而复得了。”
“你那么喜欢毛丝鼠啊?”秦夜时心里产生了一点儿不好意思讲出来的嫉妒情绪,“怎么就不能喜欢喜欢我?”
“不止是为毛丝鼠。”袁悦小声说,“是为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失而复得了。”
秦夜时来了兴致:“什么东西?”
袁悦轻笑着摇摇头,不肯讲了。
秦夜时蹲在他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头看他。
“不喜欢我也行吧。”他眼神诚恳,像是在说一个永恒不变的诺言,“但是狼獾会永远保护你的。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和谁完成了伴侣申请,无论以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它永远都愿意做你的保护神。”
他太过认真了,袁悦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又一次被某种不可见、不可说、不可理解的东西狠狠击中,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了一把,但力道温柔,情意绵绵。
“毛丝鼠我是找了很久,我想让你高兴,想让你开心。”秦夜时还在絮絮地说着,“这没什么。真的,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只要你能振作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他没想过能从袁悦这儿得到什么回应,只是今天见到袁悦情绪崩溃的一面,这让他在糊涂之中又隐约摸到了一些清醒的脉络。
所以当袁悦又一次俯身抱着他的时候,秦夜时像是被狠狠吓了一跳,顿时僵住了。
袁悦没说话,沉默地拥抱了他一会儿之后松了手,紧接着又在他额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那你呢?”袁悦问他,“你高兴了吗?你开心吗?”
秦夜时呆了片刻,心中有万千种情绪翻涌。他相信我了吗?他愿意接受我了吗?他开始在意我了,是吗?他懵懂地想着,答案靠自己却找不出来。
“不开心。”秦夜时低声回答,“但有时候也会高兴。我可能是生病了,你让我生了不容易好的病。”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袁悦再次俯身拥抱他。袁悦小声地对他说“对不起”,秦夜时胸膛起伏,终于抬手回抱了袁悦。
“没关系。”他可怜巴巴,又高高兴兴地说。
秦夜时其实是不会做饭的。
他用电话指挥家里的厨师做好了这样那样的菜,然后开着专车送过来,热气腾腾地呈给袁悦享用。
袁悦表示他可以做饭,完全没问题,但秦夜时不相信。
“我下个月就可以回单位上班了。”袁悦说,“你别把我看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这么快?”秦夜时吃惊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歇够了没有?”
袁悦心想我这又不是伤筋动骨,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三个多月,够了。”
“再歇一百天。”秦夜时仿佛一个独裁的君主,大手一挥,掏出自己的手机,“我让我姐跟你们馆长打声招呼。”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了。
袁悦摸了一会儿老狗的尾巴,想起那个亟待处理的花盆,起身走到阳台上去。
拉开推拉门,他立刻听到了从手机里传来的高亢女声。
“不说袁悦,说说你吧我的亲弟弟。你把我的私人手机号码给蒋乐洋干什么!”秦双双在那头中气十足地大吼,“你还告诉他我的生日?他送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生日不是我说的。”秦夜时避重就轻,“蒋哥送了你一辆车啊,不好吗?你的车上次出勤的时候,不是被撞了吗?蒋哥很关心你的。”
“超标了!”秦双双说,“太贵了!我不敢开!我怕被双规!”
秦夜时:“……哦,所以,你其实还是高兴的?”
秦双双:“不高兴!我就算永远不嫁人也不可能选择蒋乐洋,你想想蒋维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你能忍?”
秦夜时:“哦……所以,你不是不喜欢蒋哥,是顾及到蒋哥的家庭条件?”
袁悦在一旁听着,脑子里已经开始疯狂地播放各种狗血伦理爱情剧了。
秦双双被秦夜时的理解能力气得半死:“我告诉你,那个私人号码我不用了,新号码我一会儿发给你。你以后看着办吧。”
在秦双双挂断电话的前一刻,秦夜时再一次询问:“那你跟馆长打个招呼吧,打了招呼我就不告诉蒋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