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尼成双(60)

我摇摇头,“爹,我想尿尿。”

他很茫然的看着我。

我指着一颗大树,“我就在那里尿,如果有老虎,你赶走它好不好?”

母亲说,如果要起夜,一定要叫醒她陪着去,否则会被老虎吃掉。我本想叫醒她,可看她实在太困,又不忍心。没人陪,又怕被老虎吃掉,所以想到叫他帮忙——“爹”这个事物,是应该不会拒绝这个请求吧,年幼的我想。

从那以后,秦先生看我的眼神没有那么疏远了。但是我总感觉他和我们母女并非其像其他普通家庭那样亲密,母亲很困惑,她学着和中原人一样打扮,学做崭新的食物,我也努力的和中原小孩一起玩,上学堂,融入这个崭新的国度。

母亲说,到了中原,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她说的没错,只是这好日子,只过了一年。

一年后,一帮蒙面人挥着刀剑冲进我家,秦先生以己之力对抗所有人,他赢了,母亲却死于乱刀之下。

安葬了母亲,他把我寄养在一户没有子女的猎户家里,临走时,我静静的看着他,他走一步,我走两步(我步子小),就这样,我跟着他走了两里山路,就是不回猎户家。

最终,他叹了口气,抱着我一起走了。

我们来到一个叫做红叶镇的地方,他说:“小花,如果你要继续跟着我,就必须要剃光头发做小尼姑。”

母亲走了,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有安全感的人,所以我重重的点头,说:“嗯。”

他把我送到红叶庵,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主持无疏师太,她没有头发,但是我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了。

“你就叫幽明吧。”无疏师太给我梯度完毕,赐号幽明,她顿了顿,“幽字辈中,你排行第二,你有个师姐,叫做幽闲,她虽然比你小,但入门早,此人调皮顽劣,你不要学她。”

“是,师太。”我学着无疏师太双手合十。

那个叫做幽闲的师姐四年后才从红叶寺回到红叶庵,那时她八岁,我十岁。她不坏,但是个很怪的人,无疏师太经常挥舞戒尺打她,而她总是嘻嘻一笑,然后该干嘛干嘛,似乎那板子都打在别人身上似的。

“你不疼么?”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便偷偷问她。

“疼,当然疼。”幽闲指着胸口说,“但是这里更疼,有时候,身体的疼会让心里的疼显得不是那么疼,所以挨打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那一刻,幽闲的眼神有些恍惚,有些迷乱,还有些不甘,即使是有些大人,也不曾有过那样的眼神。

我不解,就去问秦先生,秦先生将一柄弯刀交给我,说:“她就是我一直提到的琉璃公主,她是你的主人,你要效忠于她,如同我效忠无疏师太。”

秦先生不知道,他每次提到无疏师太时,他的语气眼神中总是有一种隐藏不住的热情,我肯定,那是我母亲一直想要但毕生都得不到的东西——爱情。

几年后,我从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幽闲提及红叶寺和尚然镜时也是如此。

一天傍晚,我在山林练刀完毕,去河水边洗脸,秦先生突然在对岸出现了——当时他的外号是‘秦老丐’,明里的身份是红叶镇石榴街拉琴的乞丐,暗里的身份是无疏师太的暗卫头领。

“师傅。”我叫道,随即脸色剧变——因为我看到河水倒影出我的眼神,居然和幽闲一模一样,暗藏在心里的爱慕痛苦的挣扎着扭曲变形,瞳孔中,满是无奈。

过河之后,他叮嘱我说刀法不要练得太急,欲速则不达,我胡乱答应,敷衍几句,最后逃也似的回到庵堂。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了,暗中训斥自己不堪的念头:他可以是路人般的‘秦先生’,可以是似是而非的‘爹’,可以是教我武艺的‘师傅’,可是他绝对不可能成为我的爱人!绝对不!

为了减少和他的接触,我去了厨房做活,繁重的劳务和枯燥的经书慢慢将我复杂的念头平息了——仅仅是平息,因为深埋在内心、绝望、不能见光的爱情永远都不曾消失。

当爱情变成一个人的独角戏,主角是注定痛苦无望的,而我,就是那个苦逼到爆的女主角。

后来,幽闲变成了琉璃公主,再后来,琉璃公主变成了垂帘听政的天佑公主,最后,公主昏厥,殷家谋反。

顾念久举起酒杯,说:“我们三人,一死一囚一叛徒。”

很幸运,也很高兴,我成为必死的那个,因为只有死亡才能终结我所有痛苦——从肉体,到精神。

当利剑刺入心脏的那一刻,我不禁松开手,秦先生送给我的刀哐当落下。

我微笑,“终于,解脱了。”

☆、逃脱

周围都是热腾腾、软绵绵的,仿佛胎儿时期最安全舒展的子宫。

“乖女儿,快醒醒,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一个温柔的女人摇晃着幽闲。

幽闲转醒,发现自己变成了八岁的模样,肥嘟嘟的胳膊如一截嫩藕,“是什么好吃的呀?”,她问。

母亲姜暮把她抱到凳子上,指着餐桌上两节血淋淋的胳膊道:“是妈妈的手臂,你非要砍下来藏起,就怕德妃淑妃她们发现了。”

“嗯?”幽闲缓缓抬起头,“妈妈,你不是死了吗?”

刹那间,红粉变成骷髅,餐桌上的胳膊消失了,然镜端坐在对面。

“然镜,你为什么不理我。”幽闲跑过去边哭边拉着他的袖子,“你怎么不给我回信了。”

然镜擦去她的泪水,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不说话。

“师姐,我要走了。”幽明推开房门,一缕阳光在她白净的面庞上游离。

“你要去哪里?”幽闲问。

“一个很远的地方,师姐保重。”幽明笑着点头,和阳光一齐消失。

“别走!”幽闲奔过去,只抓到一缕清风,回头,已不见然镜。

木鱼在响,听到无疏师太熟悉的佛号,幽闲闻声寻过去,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花园,就是找不到发声之所。

身心疲惫,幽闲坐在荷花池边,长达十里的荷花池里没有鱼,只有一具具白骨摞在其中,幽闲有些认识,譬如淑妃和德妃母女,有些不认识,反正都是死在她手里的人。

骷髅们见了她,复活般挥舞着干枝般的手脚,从下颚骨里发出阵阵清啸。

“你们活着我且不怕,何况你们都死了。”幽闲冷冷的说。骷髅们继续咆哮着,声声刺耳。

“蔷薇!让他们都闭嘴!”幽闲脱口而出,蔷薇踏着荷花飞驰而来,佩剑出鞘,对着池水划过,冷峻的剑锋映得日月无光,凛冽的杀气覆盖十里荷花,骷髅们即刻归于沉寂,化为白骨重新沉睡。

“蔷薇,你来啦。”幽闲抓住蔷薇的手,却再次扑空——她和蔷薇之间看似只隔着一层薄雾,可无论她怎么叫,怎么跑,始终和他相隔一袖之间,蔷薇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小尼姑,你到底在那里。”蔷薇抱着剑靠在一颗大槐树下,目光穿过幽闲的身体,远远眺望,喃喃道:“我找不到你,怎么办?怎么办?”

“我就在这里,在这里啊!”幽闲在他对面跳着脚叫嚷,蔷薇置若罔闻,他的神色越来越绝望,终于摇了摇头,消失了。

幽闲靠在蔷薇刚才站立的地方,树干上还残留着蔷薇的体温,幽闲顺着树干滑坐在地面上,这时,乌云遮日,雷声轰隆,黄豆大的雨水穿透枝叶落下,颗颗冰冷。

幽闲蜷缩着身体,缩在大槐树下,大槐树越来越小,变成一个人的怀抱,他低声念叨着:“公主,公主,快醒醒,下暴雨了,我们有机会逃生。”

一觉醒来,幽闲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潮湿阴暗的洞穴里,杨憧以身为椅,抱她在双腿之上,自己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数十个护卫或躺或坐,原地休整,洞口有两个侍卫警惕的守护着,雨水很大,幽闲身在洞穴之中都听得到大雨砸在山石上的声音。

这种逃亡生活已经过了一个月,杨憧带领的亲兵卫人数从当初的五百余人,到今天的九十七人,其中四人重伤,勉强能握紧刀剑,其他九十三人或多或少都有轻伤,而幽闲的左臂被飞箭擦过,带走一片皮肉,箭矢有毒,多亏杨憧反应机敏,立刻拔刀挖去血肉,施以伤药,保住幽闲性命。

那日出城之后,杨憧一行到达第一个暗卫隐蔽点没藏上三天就被线人出卖,殷家重兵围追堵截,杨憧手下身经百战的亲兵卫们以伤亡一半的惨重代价,终于杀出一条血路,一个暗卫叛变,其他暗卫忠奸未明,杨憧不敢再联络他们,他唯一能信任的就是自己的亲兵卫,所以一路率领亲兵卫东躲西藏,来到这个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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