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记事之碎魂卷(7)

何清阙揭开茶盖,一牙两叶,绿叶托着嫩芽,如蓓蕾初放,茶色淡黄,香气清新,是上等的白毫银针。

丘止柔被这茶香唤醒,回过神来,揭开茶盖,轻抿两口,苍白的唇色顿时润泽起来,又吃了两口茶楼自制的紫菱糕,入口松软,甜而不腻,余香满口。二人喝下半盅茶,吃了二块点心,彻夜奔波的疲惫顿时缓解了许多。

蹬…蹬…瞪,有人从楼梯上来了,脚步很轻。

何清阙面对楼梯而坐,见一个约十岁的男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物事,贴着墙角,沿着楼阶而上,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人。

待何清阙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时,顿时面色突变,那个男童怀里赫然是昨晚牧月的布娃娃!即使会有相同的娃娃,可布娃娃的碎瞳却是独一无二的。

男童看见他们二人,就立刻回头向楼梯口跑去,何清阙身形一闪,在半道上截住他,问道:“这个娃娃你从那里得来?”

看到何清阙凌厉的眼神,男童抱着娃娃手越来越紧,纤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往后退了二步。

“我…我捡的。”

“在哪里捡的?”何清阙向前逼近二步。

“就在城门口捡的。”男童眼睛睁的大大,高昂着头故做勇敢的瞪着何清阙。

丘止柔缓步走过来,柔声说,“何清阙,你吓到这个孩子了,让他走吧。”

何清阙微微一怔,随即侧身,男童乘机跑下楼去了,出门口的时候,掌柜的叫了一声“王四少走好,地上有霜,切莫摔跤啊。”看来和这个男孩颇为熟悉。

“难怪我觉得这个男孩面熟,他是王归军的儿子,一直就在商船上。他怎么会有那个娃娃呢,我们明明看见牧月二人上的是徐家商船,按理说这个娃娃早就和商船沉到河底才是。”何清阙疑惑的说道。

“跟着男孩,去看看他去那里就知道了。”丘止柔站在窗户边看见男孩向街西跑去,何清阙将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追随而去。

男童一直向西,跑过了二个街口,在僻静处藏起来,喘着粗气,伸头四处张望,见没有人跟过来,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之后复又站起来,径直向紫菱河走去。

紫菱河将小城分为城东和城西,河堤上每隔五步便有一颗柳树,坡岸上种以青草护堤,并设一些草亭给路人遮风避雨歇脚用。

此时尚早,亭中只有一个全身裹着半旧黑色大斗篷的小孩趴在石桌上睡觉,男孩跑进草亭,迟疑了半响,才轻扣桌面,“醒醒,我回来了。”

裹着斗篷的孩子身体微微一动,用胳膊缓缓撑起上半身,黑色的风帽把整张脸都严严实实的盖住,只露出晶莹圆润的下巴,懒懒的挥舞双拳,昂首打了一个哈欠,嘴里喷出的热气凝结成雾状,抬头的同时,风帽跌落下来,挂在后背,是一个白衣的女童。

她紧握的双拳使劲揉着眼睛,像是还没睡醒,片刻后她放下双手,皱着淡淡的眉,眼睛咪成一条线,慢慢的睁开,赫然一对水润的碎瞳!正是昨晚应该和许家商船一起葬身越水河的牧月!

“七夕,你看到白菊花了吗?”牧月期待的看着他。

唤作王七夕的男孩摇摇头,见到牧月满脸失望的样子,他赶紧将布娃娃塞给她的怀,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等会我再去顺风楼茶馆看看,说不定就有了。”

牧月抿抿嘴唇,索然道:“青姨说这个时辰还没有出现捧着白菊花盆栽的人,就不能再过去了,让牧月把自己藏起来。”

“你藏起来了,你青姨找不到你怎么办呢?”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牧月用手直指遥远的天边,“青姨只能在天上看着我,我要想见她,只能在梦里。”

看着王七夕迷惑的眼睛,牧月吸了吸鼻子,“我的青姨死了。”

王七夕听到“死”字,立刻就明白了,船上每个人谈论的都是许家船惨案。

他是王从军的第四子,也是最小的儿子,最喜和父亲出外跑船,昨晚看到焰火,他和父亲第一个到商船,后来父亲带领十二船夫查探情况,他到自己的船舱去取父亲为他亲自动手制作的弓箭,却发现牧月坐在他的小床上,双手抱着布娃娃,晃着腿,见他走过来,也并不慌张,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好像她才是这个船舱的主人,轻盈跳下床,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双手,欲语先笑,“我叫牧月,你呢?”

“我叫王七夕。”他的脸微微一红,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被女孩握住的手。

“咦?好奇怪的名字哦。”

“我七月七日出生,所以我娘叫我七夕。”王七夕有些尴尬,他一直很不满意自己的名字,总觉得不够大气,一直嚷嚷着要改,只是一向迁就他的母亲在名字这件事情上非常坚决,说他出生前有个算命的说他一生劫难重重,非得叫做七夕才能勉强逢凶化吉,后来他恰好在七夕夜出生,母亲就认为是上天安排的,当夜就取名七夕,并载入家谱,怎么说也不准他改名字。

他跟随父亲在外跑船,周围不是船夫就是商客,他们都很忙,没工夫理他,即使闲下来的时候也是聊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而且通常把他打发走,嫌他碍事。

其实他在客栈里就注意到这个花朵般的女孩,在醉秋风里吃饭休息时,二个相貌隽美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和少妇就坐在不远处,那个白袍少年正在举筷喂给女孩酱牛肉。

他频频回头看三人,直到父亲轻敲他的饭碗,失意他不要失礼,他才转头往嘴里扒饭,一旁赵季海还打趣说他是不是想娶那个女童做媳妇,他生气的顿了顿饭碗,没给父亲道晚安就跑上楼了,桌上的人一愣之后都哄笑起来,连平时一脸严肃的父亲也摇头莞尔一笑。

牧月也不管王七夕局促不安的样子,拍手道:“我们认识了,就是朋友,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朋友是要保守秘密的哦。”

“好,我不说。”王七夕重重的点头道,“你怎么来船舱的?你的家人不找你吗?”

“是青姨送我来的,她要我躲在这里,等到了紫菱城她就来接我,如果她不过来,我就去城里找人……不要问那么多了,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玩什么呢?”

牧月兴奋指着门后的标靶盘,“我们玩飞镖吧。”

王七夕正担心牧月要说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听说是要玩飞镖,不由得拍手叫好,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平时都是自己玩,难得有一个玩伴。

两人在船舱里疯玩,刚开始两人还轮着站着往标靶盘上掷飞镖,后来觉得腻歪了,玩起了很多花样来,比如互相用手蒙着眼睛,看谁掷的准,趴在地板上,甚至倒立着投掷,直到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们才停止游戏。

王七夕担心父亲的安危,就到甲板上和众人决定开船寻找父亲,后来见到父亲安然无恙后,他便回到船舱找牧月。却看见牧月神情颇为哀伤的对着布娃娃说话,“他们说船上的人都死了。今天青姨会不会像往常那样叫我起来洗脸呢?”

后来牧月抱着布娃娃靠在床沿上怔怔不言不语,任凭王七夕在身边怎么哄劝,连自己最心爱的一套琉璃弹珠都拿出来了都无济于事。

后来商船靠岸,牧月蹭的一下站起来,期待的看着门口,船上的人慢慢都散了,也不见她说的青姨来接,碎瞳的神采似乎也渐渐散去。

后来赵季海敲门催促王七夕下船,王七夕便将牧月藏在他放置衣物的箱子里,并吩咐将箱子放在前来接他回家的马车上,半道上赶车的赵季海下车吃包子,两人便偷偷跑来紫菱河边的草亭。

“七夕,你抱着她去顺风楼茶馆,”牧月托孤般将布娃娃塞到王七夕怀里,“如果有人在桌中间摆一盆白菊花,你就问他黄菊花要不要,他就会说有没有墨菊,然后你就点头带他来我这里,如果茶馆没有白菊花,你就赶紧跑,别理任何人哦。”

王七夕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的就到了顺风楼,可是他找遍整个茶楼,都不见有桌上摆着白菊花,反而还在二楼遇见眼神凌厉的何清阙。

“七夕啊,你说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会离开我呢?我很不乖么?”牧月用手指抠抠布娃娃黑褐相见的碎瞳,嘟起嘴唇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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