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二天,她就锤头顿足的后悔了,马匹跑得流汗,她几乎穿上了所有的衣物,仍然冻得四肢僵硬,才明白那件白裘的好处,而白裘被柳昔云收去,说太招摇,会招来祸端。不知是她看错了地图,还是那副地图错漏百出,好几次都碰上死路,只好折路而返,重选去路。
几番折腾,最多二天的路程她足足走了五天,还累病了坐骑,她不忍见马自生自灭,将它牵到集市上半卖半送的给一个老头,老头看起来懂马,也很面善,应该会好好对待它……。
想到这里,牧月愧疚心理稍有和缓,途中她无限思念白虎小鱼,小鱼自己就会捕猎,不需要人照顾,精力无限,也不畏猛兽袭击,而她的马碰到一只饿狼就吓得失去控制,差点带着她掉下山崖。
昨晚卖掉马匹,晚饭也没吃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日上中天才醒来,火盆早已熄灭,冬日阳光温吞吞的照进来,牧月最后一次往被子里缩了缩,咬牙坐起来。
馨州所辖九郡、八十七县,治所就设在玄启城,因建在玄启山山脚下而得名,《六合地理志》里记载,是中山第三列山系往东三百里即为玄启山脉,是一座东西向的山,北坡的山泉水流入玄启河,辗转几条河流后汇入曲碧江。
太阳被冻得早早的缩回云层,街道上的新雪凝结成冰,今天是元宵节,除夕之后的第一个节日,街道的商铺大多都早早关门打烊,可以容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街道显得空落落的,偶有行人穿着沙棠屐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屐齿扎在冰面上的咔咔声被鞭炮烟花的爆炸声掩盖,还没到夜晚,调皮的孩子就按捺不住,早早点燃了插在雪地里的烟花,天启城的天空霎时热闹起来,火热的烟花和冰冷的雪花缠绵共舞,它们在最绚丽的时刻一起消失在空中。
桌上的鲜鱼锅吃掉了大半,店伙计添上木炭,又加满奶白色的鱼汤,端上四盘新鲜蔬菜,暗想这个年轻客人很是奇怪,包下偌大的二楼雅间,独自从中午坐到黄昏,晚饭又吃同样的鲜鱼锅,衣饰简单,赏钱却比外间聚会的商人给的还大方,四个银币安安稳稳的揣在怀里,时不时摸一下,腿脚更加勤快了。
牧月将一盘鲜笋倒进鱼锅里,沸腾的汤锅安静下来,她曲肘为枕,微醺的趴在桌上,木门被推开,喧闹的谈笑声和来者一同涌入,来者合上门,和牧月相对而坐。
牧月看见桌下多了一双方头沙棠屐,在雪天或者雨天出行,人们习惯在布鞋或者皮靴外套上木屐,防止沾湿鞋袜,也防滑,按照习俗男子木屐为方头,女子为圆头,牧月此时为男子打扮,所以配以方头木屐。
“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牧月仍旧趴在桌沿上,含含糊糊的说道。
“半天而已,我已经等了你三天,第一次钓鱼,你应该早来,今晚是最后一天。”
“颜彤?”牧月惊讶的坐起来,她和颜彤早有积怨,她失手杀了他弟弟颜缈,她也差点死在颜彤剑下,昏迷了一个月才醒过来,没想到陆翔回派来安排她首次行动的居然是他。
颜彤看着窗外,沉默一会,淡淡说,“你若是让鱼跑了,就由我来执杆,不得有失。”
也许是每月在玉遥河垂钓经历,在碎魂堂暗语中,鱼代表目标,执杆者是指行刺的杀手,渔网代表安排行动包括执杆者失手后安排其他杀手代替的人,比如这次的鱼网就是颜彤,船夫则是安排刺客逃脱的人,新出山的刺客或者棘手的鱼需要渔网和船夫的配合,以确保行动成功。
牧月隔着火锅都能感受到他冰冷的嘲讽和不屑,却也无可奈何,她连目标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呆坐在这里听从颜彤安排。
炭火舔舐着锅底,鱼汤再次沸腾,薄薄的笋片在汤里跳跃翻滚,蔬菜的清香和鱼汤的淳美交织在一起,结合成蒸汽缓缓升腾,牧月刚夹起一枚笋片,颜彤就霍然起身,示意跟他出去,牧月心有不甘的放下笋片,顺手将剩下的半坛梨花酿倒进鲜鱼锅里,夹上一根木炭点上,陶制鱼锅蓦地生起一丈多高的火焰,亮蓝色的火焰窜到两人的眉眼之间,将彼此的样貌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颜彤的脸轮廓分明、高鼻深目,牧月曾和星无遥私下玩笑说蚂蚁爬在他脸上估计得累死,或者从鼻梁上掉下摔死。这句话被颜彤得知,他反讽牧月说蚂蚁要在她那对稀疏的眉毛上迷路一定很难,若不是星无遥和鲁瞬两面劝解,二人当场就动兵器了。
片刻后火焰熄灭,二人重新罩在昏黄的灯光下,颜彤挪开视线,那次他误伤了牧月,次日就随陆翔回出山,比起这几年的生死考验,玉遥山那些和牧月的不快渺小如尘土,不值得费神与这个刚出山的新手较劲。
想到这里,颜彤面色稍有和缓,透过窗户的缝隙,隐约看见一辆挂着透明琉璃宫灯的马车在酒楼门前经过,轻声道,“鱼儿进网了,你随我来。”
云雨楼是玄启城最为闻名的青楼,得了云雨的虚名,其实里面无风也无雨,酒不醇,花不香,但有的是未饮已醉的媚眼如丝,娇花亦见愁的销魂旖旎,她们的存在使得楼宇里的一切都沦为陪衬。
仍凭楼外细雪纷飞,寒气凛人,云雨楼内仿佛永远停留在春天,云鬓玉颜下仍旧是轻纱裹身的袅袅婷婷,慵懒的斜倚在熏炉边,熏笼散发的轻烟在楼里婉转流连,闻之令人沉迷。
牧月合上门,踢开软椅,不情不愿的坐下去,这是云雨楼三楼靠着栏杆的一个小隔间,透过珠帘的缝隙可以环顾整个一楼大厅,颜彤将牧月带到一个房间,扔过一包女子衣裙,又指着梳妆台让她打扮整齐再去隔间见他。
都是一些半旧的衣裙,像是从云雨楼某个姑娘身上刚扒下来的,还带着淡淡胭脂香,嫩黄合欢襟,嫣红石榴裙,绛红色曲裾深衣,牧月体型修长,本该曳地的长裙仅仅盖住了脚面。
香粉用掉半盒,涂得苍白如厉鬼,淡淡的眉毛以螺子黛修饰,得以幸免淹没在香粉中,胭脂半片,嘴唇红的似乎一碰就能滴出血来,腮边的两抹红云还算是浓淡相宜,她第一次打扮自己,梳妆盒里的好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来,更不知如何用,仿照屋中几幅美人图的模样将青丝堆在头顶,几乎用完匣子里所有的钗环才不至于让发髻掉下来。
见到牧月如此打扮,颜彤差点被茶水呛住,深深吸气才不至于笑出来,看到颜彤面色变幻,牧月给自己到了杯暖酒,狠狠的将酒壶“啪”的一声顿在桌上,忿然道:“干嘛要我打扮成这个样子,你却坐在这里赏花品柳。”
“这里是青楼,两个男子坐在隔间太过异样,所以你要打扮成歌舞姬陪我喝酒,方能避免他人怀疑。”颜彤用酒杯指着一楼大厅西北角观舞的男子,“这就是你今晚的目标,叫做范逢谷,站在他身后的是保镖,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保镖是个饭桶,没有几分本事,只要范逢谷和女子进了房间,他自己就去寻欢作乐,不会跟着。”
“这样下手的机会有很多了?”
“也不尽然,客人要求刺杀行动要秘密进行,不得被人撞见,所以……,”颜彤侧脸看了看牧月,继续说道,“你要把他引到刚才换衣服的房间,然后才能动手。”
“什么?你是说让我引他上来?”
“不错,这是最好的办法。”
厚厚的香粉也掩盖不住牧月的惊诧,颜彤仔细打量着满头珠翠、脂粉扑面的牧月,虽然看起来像个刚刚进城的乡下姑娘,没有见过世面,将梳妆盒里所有的物件都拿出来招摇,好在正值少女含苞待放的美好年华,浓妆之下也自有一番炫目芳华。
执杆者必须听从鱼网的安排,牧月也觉得这个方法最为妥当,只是……,如何引诱男子,而且要在百花丛中将这个男子带上来,她真的不知所措,平时的那点小聪明根本不管用。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找云雨楼最漂亮的姐姐,让她带过来行不行?”牧月试探的提议道,引诱男子嘛,她是做不到,但可以让最擅长此事的人做,而且确保万无一失。
“不行。”颜彤爽快的否决了,“若让外人插手,即使刺杀成功,这个女子为逃脱干系,必然会在衙差那里供出我们,只有连她一起杀了以绝后患,不过我们的规矩是见钱才动手,不滥杀无辜之人,况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去请云雨楼的头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