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三代”的女儿中,就数杨紫丹的母亲运气最好,嫁得最好。她十四岁定亲时,未婚夫只是襄阳侯府的旁支的嫡子。
一年后,襄阳侯府世子去郊外骑马打猎时坠马而亡,而侯府又没有其他嫡子或者庶子继承,最后襄阳侯将马氏的未婚夫过继到自己名下,以延续香火,还请封了世子。
所以当马氏嫁到侯府时,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夫人!
老侯爷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世子承袭爵位,成了襄阳侯,马氏也随之坐上了襄阳侯夫人的位置。
可纵使如此,“盐三代”的身份终究是抹不去的,古人讲究“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连大燕国太祖爷在登基之前,也要篡改家谱,否认自己做小本生意的商人祖先,改认战国七雄之一燕国燕简公姬载为祖宗,而且采用铁血手段,将所有质疑之人全部铲除。
襄阳侯夫人当然不可能有太祖爷堵住天下人之口的手段和能耐,所以自己出身盐商家族的事情京城皆知,不过是看在她一品诰命的面子上,假装不知,或者在其面前避讳谈“盐”字而已。
可是人们忌讳襄阳侯夫人,安顺伯府和永顺伯府高傲的小姐们却看不惯杨紫丹首先出言讽刺她们的祖先是蒙古人,所以薛贤和薛惠姐妹唱了一处双簧,讽刺杨紫丹是个“花簇簇,里头空”的“盐四代”!
“你这个鹅头哦。”薛贤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往薛惠额头上一点——“鹅头”是苏州土话,意思是没有见识的乡下人。永顺伯夫人出身苏州书香名门,苏州人将乡下人比作等着人宰割、压榨,伸长脖子的笨鹅。
两姐妹受母亲影响颇深,都说一口绵软的苏州官话,薛贤的声音软糯,就像掺了蜂蜜的美酒,但是话里有种说不出的嘲讽和尖刻,薛贤道:
“傻妹妹,盐比沙子、水要贵许多倍,那些见利忘义的商人那里舍得用盐哦。”
薛惠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视线若有若无的往杨紫丹身上一扫,道:“盐很贵么?咱家大厨房每年腌腊鱼腊肉,一买就是一车呢。”
噗!
周围已经定力差一点的几个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觉得这样失礼了,干脆借着天热,拿着扇子或者帕子遮了脸,发出哧哧的闷笑声。
偏偏此时蝉声暂歇,更显得这几位小姐的嗤笑声尤为刺耳。
这下轮到杨紫丹的脸涨成猪肝色了——薛贤薛惠的话句句刺心,但是说得隐晦,根本挑不出错处来。
睡莲垂首把玩着手里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若不是这永顺伯府这两位千金,自己休想这么容易脱身。
张莹则对天边的晚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
薛敏见同盟为自己复了仇,壮起了声势,也跟着打趣道:“惠儿啊,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杭州风’?“
薛惠耳垂上的翡翠银杏耳坠子直摇摆,瞪着水灵灵的杏子眼,道:“妹妹不知,还请姐姐解惑。”
薛敏笑道:“据说杭州人喜欢道听途说、不过脑子的,浮华荒诞,轻誉而苟毁,你若当面质疑,此人却信誓旦旦,犹如目睹,其实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若有什么新奇的玩意或者装扮,一人倡之,则百人和之。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就有‘杭州风,会撮空,好和歹,立一宗’的说法呢!”
言下之意,就是说杨紫丹不知好歹,人云亦云,乱咬人了。
嘻嘻!
三位薛姓小姐都躲在纨扇下笑起来,杨紫丹气得牙齿都格格作响了!
“哎,我说几位姐姐妹妹们,这会子怎么还不入席啊,晚宴快要开始了。”姚知芳被几个体面的丫鬟妈妈们簇拥着过来。
张莹笑道:“就等你这个新小姑来请呢。”
姚知芳忙吩咐下人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引贵客们入席?”
丫鬟妈妈们走过去向各自要引领的小姐们行礼,齐齐说道:“请小姐入席。”
杨紫丹有了下台阶的机会,灰着脸跟着丫鬟走了,众人渐散,睡莲因得了姚知芳的眼色,慢吞吞的留在原地整理衣衫。
直到众人散尽了,睡莲拉着姚知芳的手,满是歉意道:“是我错了——。”
“不关你的事。”姚知芳爽快的摇头道:“丫鬟们偷偷来报这里出了点事,是杨紫丹故意找薛敏的麻烦,却反而被薛贤薛惠两姐妹弄了个没脸。襄阳侯府与安顺伯府以及永顺伯府政见不合,所以这三家人势同水火,襄阳侯夫人与两位伯夫人也是宿敌——你没瞧见么?她们看戏、吃饭的位置我母亲都故意安排的远远的,就怕意外生事。”
睡莲松了口气,低声道:“难怪素儿表姐在英国公府荷花宴上不敢多说话,今天这个仗势下来,连我也要再警醒些了。”
“所以说嘛,我最讨厌和她们聚会聊天打机锋了——坐上一个时辰,比我读一个月的书还累!”姚知芳无奈的叹道:“可也没其他法子,若一味闭门不出,外头还不知会胡乱编排什么难听的话呢。”
睡莲缩了缩脖子。
姚知芳笑道:“你也清净不了几日了,等到像我这样十三四岁的时候,那些夫人的眼睛就会像刀子似的,恨不得把你看透了,好聘做儿媳妇。”
睡莲讪笑道:“说什么混话呢,你羞也不羞。”
姚知芳见四顾无人,一把将睡莲拉到荼蘼花架下,低声问:“安顺伯夫人是不是向你祖母透露过想要你嫁给世子的婚事?”
“嗯,这个啊。”睡莲不知道该不该说。
“哎呀,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母亲在和父亲闲聊时,都被我听见到了。”姚知芳正色道:“我那个世子表哥,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京城好人家的谁肯把嫡女嫁过去?去年我们全家刚回燕京的时候,安顺伯夫人还跟我母亲说什么‘亲上做亲’,要娶我回去当世子夫人呢,当即就被我母亲回绝了。”
“唉,我这个世子表哥,从小就被伯夫人惯得无法无天,现在虽然没有娶妻,但是——。”姚知芳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外头包了戏子,还生了孩子呢,若不是伯夫人坚决不要她们母子进门,这会子庶长子都有了。”
姚知芳警告道:“你可别犯傻,以后那个薛敏也好,安顺伯夫人也罢,你千万要离她们远远的,别一不小心,被人算计了去!”
“嗯。”睡莲点头如啄米,没有金刚钻,就别强揽瓷器活,惹不起,就尽力躲出去。
“还有,那薛贤薛惠心眼不坏,但是嘴巴不够严实,你和她们谈些胭脂水粉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即可,千万不要被她们姐妹两个在聊天时牵着鼻子走,套出实话来!”姚知芳顿了顿,说:“至于那个张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你好,所谓物既反常必为妖,你小心为上,摸到虚实之前,也别亮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睡莲心里有些小小感动:姚知芳这番话,是毫无保留的指导她如何与这个豪门闺秀相处之道。
“至于襄阳侯府的杨紫丹,这个人极其阴损,而且敢说敢做,是个棘手的,总之你别惹她就是。”姚知芳眼珠儿一转,道:“你继母杨氏是襄阳侯府旁支的嫡女,你家那个十小姐慧莲总是像个哈巴狗似的跟着杨紫丹,恐怕以后你的麻烦会不少。”
睡莲脸色一沉。
姚知芳伸手往她的下巴一捏,嬉笑道:“放心,我和颜如玉也不是没有交好的朋友,杨紫丹看在我们的份上,也不敢十分为难你。”
睡莲差点泪流满面,道:“还是你们对我最好。”
姚知芳扬了扬眉,晚宴时,睡莲就坐在姚知芳的左手边,两人亲热无比,依知芳那个架势,好像在宣称:这个人是我罩着的!
婚宴结束后,宾客告辞,依次上了马车各自回府。
“睡莲妹妹,我母亲唤你同车回去呢。”品莲笑容和煦,如四月春风,挽着睡莲的手往莫夫人豪奢的马车走去。
“不劳烦莫婶娘了,我还是像来的时候那样,和九婶娘和琪莲妹妹一起吧。”睡莲婉言谢绝,她实在不相信三姐姐会转了性子。
“我母亲在马车上煮好了茶,请你过去说话。”品莲不容睡莲拒绝,抓紧了她的胳膊,硬是将她推上了马车!
睡莲年纪小,拼不过力气,只得进了马车。
莫夫人的马车足足有两米宽,坐、卧、躺着打滚都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