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玦往澡堂走,洗完个澡回来,听见乔今问:“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如何能将事情告知乔今,只能说:“没什么。”
那天晚上,燕玦一夜没睡。
他借着床头灯看傅临送自己的塑胶兔子。傅临送了他很多这样的兔子,只有第一只,被他随身携带,走到哪儿都不忘。它是那么可爱,但俗语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
人若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很想去理解傅临,但不行,只有杀人,触及了他的底线。
难道就不能用法律的手段解决问题?非要那么极端?
燕玦抱住抽痛不已的头,蜷缩成一团。
回B市的前一天,燕玦接到傅临电话,说他到了,要来孤儿院。燕玦连忙说:“我出去见你,你别来!”
傅临沉默了会儿,问:“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不是。”
燕玦匆匆出门,乔今喊住他,给他拿了一把伞,说:“哥,明天还要赶飞机,早点回来。”
“嗯。”
傅临身高腿长,一身黑色风衣挺拔落拓,戴棒球帽与口罩,露出一双内敛秀丽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走来的燕玦,张开手臂。
离他还有一米的距离,燕玦站住。
傅临放下胳膊,向燕玦走了两步,燕玦下意识后退。
傅临眼中笑意渐淡,“见到我不开心?”
燕玦移开视线,轻声问:“你来这里是有工作吗?”
“没有工作。就是想来见你。”
“我明天就回B市了。”
“想见你。”傅临重复。
燕玦抬眼直视,鼻头发酸,这是他爱了五年的人,从稚嫩少年到如今的光芒熠熠,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怎么可以不相信?
燕玦走过去。
天阴欲雨,二人在街头相拥。
傅临在他耳畔叹息:“好想你。”
燕玦笑了笑:“一个月没见而已。”
“不是‘而已’,是‘太长了’。每天都想见你。”
傅临总是这样,在燕玦面前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思念,让燕玦心软得不行。他说:“我也想你。”
两个大男人,在街头抱这么久,难免引人注目。燕玦松开傅临,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傅临的手机响起来,他接通,脸色倏然一变:“阿情,你别胡闹。”
又说了几句,电话被挂断。
燕玦问:“怎么了?”
傅临说:“阿情要跳楼。”
“……”
二人赶往郊外的烂尾楼,傅情正站在楼顶护栏边,长发飘扬,黑裙猎猎。她转过脸,墨镜反射暗淡的天光,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哥,你来了。”
傅临沉声道:“别闹了。”
傅情问:“燕玦也来了,对吗?”
燕玦道:“你哥很担心你,你先过来。”
“别装好人了!”傅情忽然厉声道,“你根本就不会放过我!”
“你胡说什么?”傅临走上前去。
“别过来!!”
傅临面色阴沉得可怕,“你真的想死?”
傅情哭着摇头,“哥,我不想死。但比起坐牢,还是死了痛快点。”
傅临愣了一下,“什么坐牢?谁要你坐牢了?”
傅情抬起手,指着燕玦的方向,“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夏末秋初的风,褪去了溽热,变得湿冷又滞重。傅临猛地打个寒颤,咬牙问:“什么全知道了?”
“我们所做的一切,他全知道了。”
持久的沉默。空气中凝重的雨分子,无孔不入地钻入肌肤,将三人浸泡在死寂中。
闷雷阵阵,风声更紧。
傅临抬起如有千斤的脑袋,看向燕玦,眼中的绝望刺痛燕玦的心。
“你……全都知道了?”他那不堪的、黑暗的、丑陋的一面,全都被他心爱的人知道了?
燕玦涩声道:“傅临,我们过后再谈。”
“不!!”傅情大叫,“你会去报警!哥,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不会报警。”燕玦说。
“你撒谎!你撒谎!!你敢说,你不怕我哥吗?”
燕玦陡然没了声音。
傅临想起燕玦见到自己时,往后退的那一步,霎时面色惨白,目光近乎失焦地看着燕玦,“你……怕我?”
是啊,怕他是应该的,毕竟他是一个杀人犯。
燕玦痛苦地喃喃:“傅临……别逼我了。”他自觉已经最大限度地去宽容他们,“给我点时间好吗?”
傅临却好似比他更痛苦,伸手想去碰燕玦,又颓然放下手臂,“你真的,都知道了?”
“……”燕玦默然。
“我很脏,对吗?”他的声音太轻,被风带走。
等不到燕玦回答的傅临,如同失去魂魄的傀儡,妹妹在他耳边尖利叫唤:“哥,我们没有退路了,杀了他!”
杀了他!
傅临猛然回神,阴鸷地盯着傅情,“你说什么?”
傅情打个哆嗦,她的哥哥,从来没用过这么吓人的语气对她说话,都是因为燕玦。她咬紧后槽牙,说:“哥,帮我一把。”
傅临将她搀过围栏。
“我的手杖呢?”
燕玦捡起手杖递给她。
傅情接过手杖。
天上飘下雨丝,绵密如针刺在三人身上。傅情猛然一把拽住燕玦胳膊,当胸狠狠一推!
护栏本就低矮,燕玦脚下趔趄,猝不及防往外摔去。
二十多层高的楼,摔下去粉身碎骨。这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杀害。
都说人死前会走马灯,那感觉就像时间被放慢了,从与傅临相识,至牵手、相爱、接吻、同居,本来一切好好的,为何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雨丝扎进眼里,世界在他眼里模糊、倒转,身体被引力牵引,迅速下坠。
落下来的瞬间,指尖好像触到了什么,是他熟悉的温度,不过不重要了。他再也不能陪他挚爱的少年一起走下去了。
他的少年站在楼顶,望着坠落的他,伸长了手,像是要捞水中的月亮。
可惜,水中的月亮一捞就散了。
意识寂灭的最后一秒,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傅临的那一天。
“你好,我叫燕玦。”
“我知道。”
……
“哥?哥?!”
燕玦抬起头,掌心硌得生疼,塑胶兔子躺在他手中,被攥到几乎变形。
乔今一愣,“哥?”
燕玦眼眶通红,死死咬着牙关,身体止不住颤抖,“……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乔今揽住他肩,心里跟着难受:“哥,要不,你别去了。”
“不。我要去。”燕玦喘出一口气,手指紧了紧,嗓音嘶哑,“就算是去见他最后一面。”
半小时后,警车停在废弃的厂房前。
燕玦踏着荒草,大步往那座宛如巨大坟墓的厂房走去。他曾经挚爱的少年,就在里面。
第121章 命运
厂房内堆积着陈年破烂, 散发浓重的霉味。锈蚀漏空的房顶泄下一缕阳光,灰尘在污浊的空气中上下浮动。
龙爷五人被绑在生锈的钢椅上,坐成一排, 如同待宰的猪仔。
绳子勒得有些紧, 陷进龙爷发福的肚腩中,他粗重喘息, 额上汗涔涔:“傅临, 不管怎么说,当初是我帮助你跟你妹妹, 你不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傅情尖声道, “如果不是你,我跟我哥根本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你说我的眼睛能治好,结果呢?你一直都在骗我们!”
“可我确实为你们花了钱,治不好又不是我的错……”
傅情举起手杖对着他的脸又是一击, 龙爷哀嚎一声, 一颗牙齿生生被敲下来, 涎水混着血沫流了一下巴。他的老朋友见他如此,纷纷闭上嘴巴, 抖个不停。
龙爷吭哧呜咽:“我错了, 我错了, 行了吧?你们放我走,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们,再也不见你们。”
傅情冷笑:“你还当我们是傻子?放你走?不出三天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龙爷心中一咯噔,意识到今天他大约要命丧于此,心中怒恨交加,偏头吐了一口唾沫,放狠话道:“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 你以为你们就会好过?我告诉你们,我手上多的是傅临的照片,要是这些照片公之于众,他的一世名声可就都毁了!”
傅情闻言怒不可遏,举起手杖又要打,龙爷目眦欲裂,下意识缩起脖子。手杖即将落到他面门时,被一只手擒住。龙爷虎目圆瞪,虚汗直冒,干巴巴地朝傅临笑:“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