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上的东西几乎穿透了他的咽喉。
赵嫣眼角泛着薄薄的泪珠,被一寸寸撕开艳丽的皮囊。
没有人来救他。
没有人听到他绝望的嘶喊。
梦中那个腰间带着金色弯刀的年轻将军始终没有来。
赵嫣浑身沁着冰冷的汗珠。
他在滔天的噩梦中妄图挣脱。
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过来,揽他进了怀中。
一双习武之人布满薄茧的手轻轻安抚着他,擦拭干净他额上的冷汗。
耳边是一把嘶哑又难听的嗓音,“赵长宁,有我在,什么都不要害怕。”
赵嫣紧紧攥住那人的衣摆。
后来梦中无风于雨,平静的像是初春的湖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永历六年的除夕,赵嫣在刘府看到高墙外盛大的烟花。
漆黑的夜空,乍现的火树。
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灯笼上写着夕和岁。
刘燕卿从婆娑的树影后行来,“赵长宁,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会回西北吗?”
明年除夕,三年之约即至。
赵嫣未答。
刘燕卿迫使赵嫣与自己对视。
“赵长宁一一你何时才能不视我如无物?”
赵嫣如今已经有了推开刘燕卿的力气,他拂开刘燕卿的手,“刘燕卿,我这一生最恨受制于人。”
刘燕卿叹息,心道若非你受制于我,又如何会落进我手心?
赵嫣眼中点进了通明的灯火。
借着月色与银花仿佛生着光。
正是当初刘燕卿茶楼上所见状元郎的模样。
刘燕卿机关算尽,却始终没有办法对赵嫣狠心。
没有办法狠心,也没有办法放手。
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攥在手心,不肯给他自由。
这世上的人总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丈外的烟花璀璨绽开。
余烬洒落在大红色的灯笼。
灯笼在青灰色的地面投下巨大的剪影。
赵嫣心中知道,他回不去西北了。
陆惊澜靠着朱红的墙壁,隔着一道长廊能看清赵嫣隐绰的身形,听到赵嫣说他这一生最恨受制于人时候,心中蓦地一痛,面目因为心脏处涌动而生的剧烈痛楚而扭曲。
世事在逼他,亲人在逼他,流言蜚语在逼他,赵长宁一生可有分毫快活的时刻?
也许只有在楚钦身边的时候,还有几分鲜活的人气。
陆惊澜用自己完好的右手握住腰间的刀。
他没了使剑的左手,开始学着用右手使刀。
次日,管家桑原与刘燕卿提到明月楼一事,刘燕卿当及命人去查,还未得到回禀,便告知桑原,“若他再有外出,多加派些人手。”
桑原点头应是。
而即便如此,到底出了事。
正月十五,元宵节。
京城有舞龙舞狮的元宵灯会。
黑色的夜空中布满浮动的明灯。
明灯在星河中摇摇欲坠。
深夜的时候人声鼎沸而喧嚣,莲花湖的湖心密布游船,从游船上传来乐妓素手拨弦的仙乐。
陆惊澜守着赵嫣,赵嫣带着福宝,福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摊贩摆出的各色的面具,人群汹涌动荡,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远处有卖糖人的手艺人。
“公子,那处有糖人。”
赵嫣带着斗笠。
他透过斗笠下的轻纱看去,见到栩栩如生的糖人,神情微微一怔,“你自己过去买,不要耽搁太长时间。”
福宝跳起,“王生看好公子,我先去买糖人。”
陆惊澜皱眉跟在赵嫣身后。
“公子为何留着福宝在身边?”
赵嫣看着福宝的背影道,“只是有些羡慕他。”
陆惊澜心脏微微一痛。
似被绵密的尖针扎穿。
福宝在买糖人的小贩处见到崔嘉,撇了撇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崔嘉眼尖,一眼看到福宝遂拉住他道,“你在此处,你家公子也出来了?”
福宝翻着白眼,“与你有什么关系?”
崔嘉从手艺人处摘三串糖人,对他道,“不用找了。”
手艺人笑嘻嘻地数着铜钱道,“这位爷大方。”
崔嘉本是借着灯会与同僚玩乐,正遇见卖糖人的手艺人便寻了过来,才与福宝见到。
他将手中的糖人递到福宝手中,“拿给你家公子,他小时候也是喜欢吃的。”
不懂事的弟弟,往后再也不会同他抢糖人。
福宝道,“你怎么自己不去?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脸见兄长?报应。”
崔嘉脸色十分不好,却也没有与福宝争执。
“灯会开始了!”
不知是什么人喊了声。
人群纷乱起来,层层叠叠往灯会的方向涌去,福宝与崔嘉在人群中被挤散,崔嘉看向福宝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乌压压的一片漆黑人头。
同僚此时看到崔嘉呆怔立在一侧,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兄何以在此处?”
崔嘉摇头,“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同僚遂道,“今日灯会,不如找几个姑娘去听听小曲。”
崔嘉心中忧虑,却并未拒绝。
而被挤到看不见人影的福宝醒过神来,一扔手中的甜食,“坏了,与公子越来越远,真不应该与那劳什子的崔大人扯皮。”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陆惊澜先是被锃亮的刀锋晃到眼睛。
须臾便见人群中乔装做摊贩的刺客包抄围起,此时百姓已皆往灯会处涌去,只有路边少数几人借着夜色看清楚了血光,胆子小的瘫软于地,裤裆湿润一片。
陆惊澜的胳臂被猝不及防地砍伤,这群人看出来是穷凶极恶的江湖客,下手狠辣不留着情面。
除陆惊澜之外刘府还派护卫暗中相护,此时十数人从树梢一跃而下同刺客缠斗起来。
陆惊澜若非废一只手,以他的身手必不会将赵嫣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刘府护卫个个都是精通武艺之辈,而对方却是更胜刘府护卫一筹的杀客,且人数众多攻其不备,陆惊澜一行到底不敌,已有数人命丧于杀客刀下,陆惊澜咬牙将赵嫣拦腰抱起,轻功遁逃,飞身跃入刘府车前马上,并斩断连接马与车身的绳索,一拍马背,骏马夺路往山坳中奔逃。
追兵不消片刻紧随其后。
赵嫣耳畔只闻凛冽的风声,大雪未消,山路难走,赵嫣攥住王生的衣袖道,“怕是有人知道我的身份,重金买通这些江湖刀客。”
陆惊澜喘着气道,“什么人?”
赵嫣摇头,“我不知道。”
到底他活着的消息走漏给了什么人?
他们的马虽是良马,却已到强弩之末。
身后的马蹄声渐近。
马蹄踏碎积压的雪花。
一支羽箭凌空射来,正中奔逃的马蹄,马声哀鸣,前蹄扑倒在地,陆惊澜护着赵嫣从马背上滚落碎雪中,碎雪下凹凸不平的石子刮破陆惊澜的血肉,赵嫣被陆惊澜护在怀中毫发无损,鼻尖嗅到了陆惊澜身上的腥气,“王生?”
陆惊澜勉强笑道,“属下皮糙肉厚,受点伤不碍事。不是要命的口子。”
赵嫣喃喃道,“不是要命的口子就好。”
陆惊澜声音很低,赵嫣听在耳内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可音色确是陌生而难听的。
“得公子一句关心,王生死而无憾。”
赵嫣心神剧震,“王生……”
陆惊澜将赵嫣凌乱的发抚在耳后,“这世上除了公子,没有别人值得我这么做。”
陆惊澜站了起来,将赵嫣护在了身后。
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暗影。
黑衣刀客跃下马背,再度包抄将二人围起。
陆惊澜的右手握紧刀。
刀锋上还带着温热的血。
不知道是别人的,亦或是他自己的。
此时有大雪纷扬洒落,赵嫣攥着王生的衣袖,心知已经无路可走。而王生显然已做了用命护他周全的准备。
赵长宁这一生到最后,唯一留在身边肯以命相护的竟只有一个残废的仆役。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恶战。
杀客人多势众,分批两路,一路在灯会处与刘府的护卫缠斗,一路追杀至此处将二人包围,这些刀客对陆惊澜下了重手,陆惊澜浑身浴血,身上尽是刀口,为首的刀客就要一刀砍断陆惊澜的头颅的时候,赵嫣心头猛地一颤,“不要伤害他,他只是一个仆役。”
为首的刀客笑道,“我们不过是收金行事,将你活着带回去,至于别个的是生是死,我们可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