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她没有因为好奇而打开那本书,如果她没有去看那封信,如果呢?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再继续欺骗自己,即便蓝瑛桦不爱她,也是爱着程远的?那她是不是也不会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或许真的是个错误?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程绥安将那一叠信拿到蓝瑛桦面前的时候,蓝瑛桦正在家里的小花园看书。
蓝瑛桦看到这叠信的时候,瞳孔猛的一缩,程绥安看着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所以,这是不是真的?”
蓝瑛桦回过神后,看着程绥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快意,可随即,想到过去,她又立马觉得痛苦。
恨意上涌,让她有些激动,“谁允许你看我的东西?”
程绥安没有退却,而是固执的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蓝瑛桦站起身,和程绥安平视着,“是,都是真的。”
她看见程绥安不断退后的步子,嗤笑一声,“怎么?你也觉得自己不该存在,是不是?”
“程绥安,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程绥安再也忍受不了,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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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绥安离开咖啡厅后,犹豫片刻,还是打电话给了方叙。
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方叙的询问,“安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许菁来找我了。”
方叙的声音一下子冷淡下去,“她又来找你做什么?”
程绥安连忙说,“她没来找我麻烦,她前段时间来找过我,和我道歉,今天又找我,我们就聊了一会,她大概这次是真的想开了。”
方叙没有说话。
程绥安知道,方叙心里还是在怪许菁,叹了口气,“方叙,不要怪她。”
“我从来都没有因为她做的事误会你,如果非要说,那也只是个导//火///索,即使没有那件事,我迟早也要崩溃。”
“可是……”
程绥安打断他,“方叙,她是做了错事,但她没有罪不可赦,原谅她,更原谅你自己,好不好?”
方叙愣住了。
“我知道,我出事之后,你一直都在怪自己,你不能原谅许菁,更不能原谅自己。但你没错,方叙。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你一直在包容我的所有,为什么不能包容你自己?”
方叙有些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程绥安说的没错,从她出事后,他没有一天原谅过自己。
“我回国后,还是在不停的逃避。我可以选择做一辈子的懦夫,但我不能再让你这样没有希望的等下去。”
“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这次换我走向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顺着电流,却更加温柔。
时间没有一刻曾抚平他内心的苦痛,但只是这样简短的几句话,却叫他这七年的难过,找到了出口。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站在这个城市的高楼中,外面的霓虹灯光照亮一屋的冷清,眼泪顺着鼻梁的方向滑过,一时间泣不成声。
过去的无数个夜里,他站在这个位置,思念着远在异国的她。想念在黑暗中疯狂滋长,他有多爱她,便有多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那个说不出爱的自己,无法原谅那个在她最痛苦时不能陪在她身边的自己。
可如今因为这几句话,他这七年,第一次决定同自己和解。
第一次选择原谅和接纳那个在爱里并不完美的自己。
他才明白,
原来爱不能让一个人变得无所不能,爱只是让那些居无定所的旅人找到自己的归属,让伤口愈合,让希望重现。
爱让他们,拥有那份敢于同过去的自己,和解的勇气。
离别奏曲
夜色一点点晕染着天,她漫无目的的游荡,不自觉就走到方叙家门口。
那封信让她前所未有的恐慌,那些恨的理由在一时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急于去倾诉这样的情绪,却又害怕会遭遇方叙的冷脸。
就在她仍踌躇的时候,方叙家的门推开了,方叙手里拎着垃圾袋,冷着脸,似乎心情不佳。大概是在家呆了一天,他头上还翘着根呆毛。
方叙看见程绥安的那刻,眼里是难掩的惊讶,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却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便刻意板着脸。就在方叙还想要拿腔一会时,程绥安却突然落了泪。
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全部卸下,他扔下垃圾袋,还穿着家居鞋便向她跑来。
方叙站在程绥安面前,听着她压抑的抽泣,手抬起想要为她拭泪,却又僵硬在半空中,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他柔声问道,“安安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是因为我和你吵架吗?我错了,我不该不理你,我只是和自己过不去……”
程绥安仍低头抽泣着。
他看着程绥安哭的全身颤抖,顿时自责不已。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要和她生气呢?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叫她去信任别人本就非易事,他还闹脾气故意不理她,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她?
愈想,方叙眼中的歉意便愈浓。
见她仍然落泪不止,方叙一急,伸出手,揽过程绥安的脑袋,将她搂进怀里。
程绥安被方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停住了哭泣。
她的脸贴在方叙的胸口,感受到他胸膛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气,听见每一下有力的心跳。
她耳边响起方叙闷闷的声音,“安安,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滞了,万物也都虚无。她只能感知到他,他们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同步,愈来愈快。
她想说,你不要愧疚。
后来的许多年里,她也都想同方叙说,你不要愧疚。
不要愧疚于她的人生经历,不要愧疚于无法为她分担痛苦,不要愧疚于过去,更不要愧疚于现在。
不要让爱,变成他生命的负担。
这十年里,爱曾让她痛苦辗转,但她仍然感激。
感激那个愿意向她伸出手的方叙,感激那段只有他们彼此的岁月。
因为爱,她生平第一次尝到猜疑、不安的情绪,但也是因为爱,才让她有信念继续活下去,才让她有,奔向光明的勇气。
她不愿爱成为单向的减负或增压,她盼望着,爱能成为,他们支撑彼此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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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瑛桦到墓园的时候,看见程绥安站在江玲的墓前。
江玲是蓝瑛桦的母亲,程绥安的外婆。
但蓝瑛桦此刻无暇顾及这些,她放轻了步子走来,眼睛直直盯着程绥安,“安安,妈妈来了。”
程绥安回过头,便瞧见蓝瑛桦这副胆怯小心的模样,对比起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疯女人,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割裂感。
“为什么?”程绥安开口。
“啊?”蓝瑛桦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做出一副很爱我的样子?”这是这么多年程绥安心中始终无法消解的疑惑。
蓝瑛桦听完,愣在原地,她的眼睛垂下,眼睫轻颤,“所以你今天找我过来,就只是想问我这个?”
程绥安嗯了一声。
蓝瑛桦闻言,从喉腔发出嘶哑的声响,似是悲鸣。她像是被冻住一样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天空阴着,云一层压过一层,叠在一起填满了天,也遮住了最后一缕阳光。
她们明明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此刻遥遥相对着,却无从找寻爱意。
蓝瑛桦终于缓缓抬起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支撑这样简单的肌肉运动。
她只是看着程绥安。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知道。”
“我从来没奢求你能爱我,不,我甚至都没期待你能原谅我。这是我的债,我会还。”
她突然大笑起来,眼角的泪却顺着脸部轮廓滑下。
“可多不公平啊?你只记得我对你不好,只记得要恨我,你生命里的阴影是我,却压根忘记程远这个人。”
“凭什么?你看过那封信了不是吗?你最该恨的人是他不是我!”
蓝瑛桦喊的那样用力,一字一句,刻在风里,回响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
程绥安看着蓝瑛桦歇斯底里的样子,沉默了许久,一直到蓝瑛桦的气息逐渐平复下来,她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