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立在原地,和燕珩相望,其实两人的距离不近,是绝计看不清表情的。可不知怎地,阿桃真的能感受到燕珩的目光,就好像他就在面前,就这么看着自己,没有别人,只有彼此。
若旁边有路,她真想择路而逃,可偏偏身旁平坦无沟,遍地是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就在阿桃踟蹰的时候,燕珩已经走了过来,阿桃感觉到他的气息,清冽又浓厚,她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来,故作轻松地说:“现下好了,我两彻底对立了,元禾和沈虞在郝州相逢,你会怎么选择?”
燕珩没有说话,阿桃眼圈却已经红了,她哽咽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世间为何有这么多难以抉择的事情。”
她说:“金丝笼或许真的很好,我在里面会很安全,很幸福,我不必考虑手中多条路,要走哪条,我不必被世俗所扰,我能开心快乐一辈子。”
她说着说着,一道泪划过,挂在香腮,欲落未落,燕珩皱眉,伸手探到她的面旁,替她抹去那滴泪。
从前阿桃不信,总想闯出去一看看,说什么虚华的假,残酷的真,宁愿选择残酷。
现在好了,现实真真一碰冷水毫不留情浇下来。
事实告诉阿桃,你被皇权胁迫,做个牵线木偶,被迫远嫁,被迫上战场,你觉得无力无望,却这还是幸运的,幸运地身在战胜一方,好歹衣食无忧。
更不幸的是,生于类似夏国的战败一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会可不求什么自由与尊严,能活下来已是奢望了。
这就现实。
相比之下,燕珩给阿桃的,真是最温软美好的梦了。
“所以呢,你可以回来了吗?”燕珩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沉沉,极具魅惑。
如果回去,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身边,在玉芙殿里吹不到风雨,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有个百依百顺的夫君,日后可能还会有几个的孩子。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用管,都由燕珩解决,反正只要阿桃不问,燕珩不说,就还是风花雪月。
如蒲草萦绕着磐石。
“我…”阿桃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如鲠在喉,顿住了。
阿桃艰难地咽了一口气,元禾这么做,单单只是为了阿桃吗?
是,也不是。
他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兄妹两个都能挺直腰杆,更有底气,不必卑微地苟活。
正因如此,阿桃想着,自个能这么轻易就松懈下来吗?
哥哥叫她好好想一想,她真的想清楚了吗?
阿桃纠结万分,久久不说话,燕珩上前一步,一手放在她的肩头,一手捏起她的下巴,薄唇逼近她,呼吸灼热起来。
他的鼻尖轻轻摩擦着阿桃,搅翻她本就纷乱的情绪,亲吻眼前就要盖下,就在最后一刻,阿桃推开燕珩。
她面红耳赤,喘着气道:“我,我不回去。”
燕珩彻底不明白了,他虽然没有直接以元禾逼阿桃就范,但其中有景帝这层缘由,元禾点了头,封了副将。
燕珩深知阿桃一路走来,见过战乱的可怕,她心软心善,且心智不坚定,是不愿兄长去前线的,既然她不愿意,能求助的人就只有燕珩了。
其实燕珩都想好了,只要阿桃肯说软话,不再与自己僵持,能乖顺地与他回去,他会想尽办法保住元禾。
就像阿桃所说的,选择千万条,世人哪能都做出正确的选择。燕珩的办法是阿桃无须面对这些,只要相信他就可以了。
可这次,阿桃竟然说不愿回去。
燕珩揉揉额角,在他心里,现在的阿桃虽然有点成长了,但依旧幼稚执拗,难以管束。他一次次的设想,可阿桃的动作都不在他的设想之中。
“为什么?”燕珩面色寒沉,语气凝重,但并没有戾气或怒气,相反是疲累之后的请求,他说:“阿桃,我始终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说着话依旧伸出手去拉阿桃,后者却再次躲开了,燕珩这次没有脱手,猛地一冲,撅住阿桃的肩膀,问她:“阿桃,你究竟要怎样?要我跪下求你吗?”
阿桃缩着脖子,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情绪激动,又本能地压抑着激动,眼睛充血,青筋隐现,仍是他极少见的失态。
燕珩如此急躁,阿桃却反而冷静下来,她平静地呼吸,一言不发,一瞬不瞬地看着燕珩,耐心地等待
半晌,穿着粗气的燕珩渐渐松开阿桃,他颓然垂首,站到一旁,低声道:“…你走吧,我答应元禾了,给你时间考虑…”
肩上的温度條地松开,阿桃顿了一霎,僵硬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的认真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燕珩握紧拳头,转身唤了一句:“阿桃…”
此时,阿桃窈窕的身影正淹没半人高的荒草中,暗黄的枯枝随风成浪,阿桃按住纷飞的乌发回望燕珩。
燕珩的声音并不大,话语被风吹得凌乱,到阿桃耳中,唯有只言片语,他说:“…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阿桃心里不是滋味,闷头一路跑到马车旁,高忆柳迎上来,问她:“方才看到燕珩上去了,怎么你自己下来了?”
阿桃先掀开车帘,躲了进去,使劲揉了一把脸,而后才瓮声瓮气地答:“我没说要跟他回去,我们先走。”
高忆柳随后掀帘进来,在一旁坐下,驭者赶车,越行越远,高忆柳思量须臾,对阿桃说:“郡主还在闹别扭吗?我觉得燕珩其实挺好的。”
阿桃还在悲伤的情绪里说不出话来,虚脱一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高忆柳见此情景,也不多话了,忽听到外间有什么动静,便掀帘去瞧。
只见几个燕珩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车子,应该是要护送她们回城。
这定是燕珩嘱咐的了,再看闭目假寐的阿桃,高忆柳心里一阵泛酸,想着阿桃虽然貌美,却实在矫情做作的厉害,燕珩这般家世人品才气,相配山里飞出的郡主,难道不是绰绰有余?
高忆柳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叹命运不公,她暗恋燕珩这么久,却无疾而终,即便现在相见了,早已物是人非。
若是上天能给她机会,她能与燕珩在一起,夫唱妇随,事事顺他思,将他照顾得舒心妥帖,就这样,高忆柳抱着幻想进入了梦乡。
第82章 相思情
高忆柳哪里知阿桃的难处, 即便元禾不上战场,可两国之间还是誓不两立、相互搏杀,这是阿桃和燕珩无法避免的问题, 是必然要面对的宿命。
血海尸壑,难以跨越。
阿桃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躺在燕珩怀里恩爱?
若是身在太平盛世, 两国联姻可能会成就一段佳话。但在乱世,阿桃要么殉国,要么殉夫,目前来说, 阿桃真的不知该如何选择。
还不如暂时分开来,免得相看两相厌。
相反的, 阿桃也不知道高忆柳的心事,她连高忆柳多次直呼燕珩的名字都没有察觉不对劲,哪还能注意到其他呢,仍旧是可怜高忆柳孤苦无依,时时把她带在身边。
阿桃出了宫就住在元禾府上, 宅邸不大,但只有她一人住,倒也舒心。元禾临走时, 阿桃求他定要送信回来, 说起来容易,实则战场无情, 风餐露宿,一封家书何止万金。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多月,冰雪消融,墙角开满了嫩黄的迎春花,阿桃才收到元禾第一封信。管家要去取信, 可阿桃跑得比谁都快,从斥候手里接过皱巴巴的书信,当下拆开来看。
早前就听说元皓作为东路军元帅,打了几场胜仗,死死守住了郝州,要知郝州地理位置极佳,自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拿不下郝州,临安朝廷的北伐就将胎死腹中。
景国军队向来凶猛,元皓更是悍勇非常,没有辜负景帝对他的期望。
消息传回上京,众人欢喜,其中战报中提到了元禾,他作为前锋表现不错,几次出城应战,斩获人头上百。
果然是哥哥杀的人越多,妹妹的日子更好过。景帝赞元禾是一颗好苗子,甚至特意送了许多赏赐给阿桃,多是金银玉器,还有锦缎绢帛,满满堆了一屋子。
阿桃瞧着那些东西,心里并不高兴,她想的是元禾生来温和,小时候还有些腼腆害羞,他杀人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血溅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有没有恐惧。
所以,拿到这封信后阿桃忙不迭地展开。元禾写的简单,只说身体无恙,虽然受了些伤,但都是小事,不曾动到筋骨,还叮嘱阿桃保重,要照顾自己,照顾家里,莫要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