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绾好发髻, 披上外衣踏出房门,宝瑟夫人正在琴室擦拭她的阮琴,门未关上,隔着一簇梅花瞅见了阿桃。
宝瑟夫人放下阮琴,不徐不疾地起身, 宫女为其打起珠帘,走到廊下,来到阿桃身旁,问道:“郡主可好些了?”
阿桃就这么看着宝瑟夫人从玛瑙翡翠穿成的帘子后施施然走来,穿过幽香诱人的梅花,逆着雪光,犹如九天神女,不可直视。
阿桃一时间被宝瑟耀眼地恍了神,直至宝瑟夫人朱口轻启,她反应过来,“好多了。”
阿桃低下头去,耳朵热起来,心里感叹难怪国破家亡,宝瑟夫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如此风韵美貌,连女子都心动不已,试问哪个男人不爱呢。
要不然她怎么如此容易地魅惑了景帝,轻而易举地重新坐上宠姬之位呢。
想到这里,阿桃心里那股别扭又上来了,女子自古以来就看中贞洁,即便朝代不同,民族不同,开化程度不同,这份心基本是相通的。
宝瑟在丈夫还未死的情况下,就转投旁人的怀抱,摇尾乞怜、阿谀谄媚。何况中间还有一层国恨,还有个义字,难怪景国皇后都道宝瑟夫人淫、贱了。
论到阿桃这里,她着实看不上宝瑟,若不是没得选,她并不想住在云霞阁。
阿桃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相反她的喜怒都在脸上,宝瑟夫人深看她一眼,笑着转了话锋,道:“郡主想要出去玩一玩吗?”
左右待在这里不知该说什么,阿桃道:“去出出汗也好。”
宝瑟夫人不多言,着宫女给阿桃穿上棉裙,又拿了件狐皮大氅从头包到脚,才让宫女领着她出院门。
彼时,冰面上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皆是得了主子首肯出门放风的。有堆雪人的,推冰车的,好不热闹,最好玩的当属抽冰尕。
抽冰尕是景族传统的玩意儿,其实就是用轻细竹节挑起一段鞭子,在冰上挥手抽陀螺,那陀螺是个圆柱形,只不过底部削尖,只一点立在冰面上,需要让其不停旋转打,方能不倒。玩得好的还能让两个冰尕相碰,进行对战,看谁的先倒下。
阿桃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拿到鞭子就抬手抽了好几下,那陀螺还是上嵌着金箔,与冰面相擦,溅出细碎冰渣,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格外好看。
旁边的人一是见郡主来了,都纷纷放下手边的事,二是见阿桃那白氅衬着芙蓉面,光晕中熠熠生光,仿佛雪堆出来冰刻出来的一般,魂早就被她吸引了过去,年纪小些的太监们全都去看阿桃,哪还管的了自己手上的陀螺。
有几个小太监彻底看呆了,不知谁喊了一句,“要停了!”那几人回过神来,匆匆抽打几下,将快要倒下的陀螺救活,由于抽的急,且不稳,陀螺在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竟冲着阿桃的陀螺过去,那几个小太监吓了一跳,生怕冲撞了郡主。
阿桃倒是没放在心上,见有四个陀螺冲过来,下一刻就要撞到自己的了,她扬起手来,青竹鞭在空中一挥,带着冰雪点点,只听啪地一声,她那金箔螺顺着力道直冲而去,袭击过来的陀螺全部击倒,摇摇晃了几下,搁浅不动了。
而阿桃的那个生生在空中弹跳了一下,居然稳稳地落回冰面,不过身子有些晃,但很快又继续转起来,生龙活虎。
周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阿桃迎着日光笑了,得意地回头朝众人挥挥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要知她于小玩意上可是很有一套的,单说抽冰尕一项,就在黑水河未逢敌手,可她到底还是病中,几场下来花费了不少气力,呼吸变粗了,小脸不正常的红晕,宫女见状劝她回去,阿桃意犹未尽,正巧这时景帝来了,她不得不丢开了进去请安。
景帝洗了手,拿起温热好的马奶正喝着,阿桃姗姗来迟,她一见景帝就跟打了霜的茄子般,蔫蔫的,但见哥哥元禾站在一旁,倒是忘了先行礼,先朝元禾眨了眨眼。
元禾多日不见阿桃,心里自是想念,只是看她犯傻别惹怒了景帝才好,微微摇了摇头。阿桃会意过来,老老实实地给景帝跪下磕头。
好在景帝心思在宝瑟夫人身上,光天化日下,在小辈面前他的手都不安分了,在宝瑟夫人的腰上一阵摩挲,难为心里蠢蠢欲动,面上还能正色对阿桃说:“听说你病了?”
“好多了。”阿桃还跪着下面,不敢抬头。
景帝鼻子里哼了声,他哪里会关心阿桃身子好坏,只是不想她闹过了,坏了他的大事罢了。他一手揽在宝瑟夫人腰上,沉声道:“早些把身子养好,已经出嫁的人老在上京算怎么回事。”
阿桃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见元禾摇了摇头,她把话憋了回去。
景帝见她不敢反抗,顺意两分,继续道:“别想着和离回家,这事容不得你选,给你和元禾好吃好穿已经是莫大恩赐,不想着报答便罢了,还给我添麻烦。”
阿桃以前没觉得景帝声音刺耳,现在真是一句话都听不下去,憋得一张脸通红。
上头景帝还道:“你们兄妹两个,起码得有一人成器,才不算忘恩负义吧。”
景帝好像意有所指,阿桃这会满肚子不忿,没听出来弦外之音,闷头憋着嘴忍着泪水,就是不吭声。
房中炭火偶有一下爆霹,除此外静默无声,景帝微微皱眉,开口语气已是不满,“怎么?我说你你还不服气?”
元禾在旁,正要解围,景帝抬手打住元禾,指着阿桃,“你闭嘴,她来说,白眼狼崽子现在要反咬主人了是吧?”
这可触了阿桃逆鳞,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人又倔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能听得进去,强硬逼迫,她可绝不会低头。
阿桃咬着唇,动也不动,仿佛没听到一般。景帝瞬间暴怒,抄起手边的金盏朝阿桃砸过去。
阿桃精怪,她感觉到有东西砸过来,可不会头铁地去硬撞,而是闪身躲了过去,这下可把景帝气着了。
他要惩罚谁,谁人还不得乖乖受着,哪怕是刀砍剑刺,谁敢躲闪一下,偏阿桃居然躲了过去。
景帝面色发紫,已然盛怒,他豁然站起来,把怀中的宝瑟夫人推倒在一旁。
宝瑟夫人手中本抱着一只猫,养的是白白胖胖,毛色鲜亮。突然一动,那猫儿感受到主人的惊吓,喵呜一声四爪扑腾抓了好几下,宝瑟夫人的手背被划出一道红痕,好在及时撒手,索性不曾出血。
宫女见此情形忙拿来药膏,宝瑟夫人的泪水如同开了闸一般,滚滚流下,倒在景帝怀里起不来,轻声念着疼。
景帝来云霞阁本就为着宝瑟夫人,方才见她身姿窈窕,清香袭人,已经酥倒一半,此时美人在怀,香泪盈腮,如何还忍得住,什么阿桃之类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弯腰横抱起宝瑟夫人大笑着往后院内室而去。
虽说早就听说景帝攻破东都之后,气焰膨胀,止步不前,大有荒废霸业的意思,阿桃原先还不懂,现在瞧着他沉迷女色,不惜白日宣淫,更不避讳有子侄在场,简直令人咋舌。
云霞阁地界不大,后院娇笑欢闹之声还隐隐能听得到,直至宫女红着脸将门窗关好,那淫靡之声才算隔绝。
阿桃起身,一面嘟囔着恶心,一面去瞧元禾,只见他偏过头还盯着景帝和宝瑟相拥而去的方向,目光深深,神情难诉。
“哥哥?”阿桃走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元禾松开紧握的拳头,换成一幅温和的笑颜面对妹妹。
元禾抬手摸了摸阿桃的额头,试了试温度,道:“不烫了,确实好多了。”
阿桃把元禾引到偏厅坐下,宫女先后上了点心和茶水,两人目睹荒唐场面,难免有些尴尬,对坐许久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阿桃先开口,她道:“我想回家了。一个人在这儿没意思。”
之前来云霞阁小住,她的婢女包括高忆柳都被请了回去,阿桃孤孤单单的,既要防着被皇后等人套话,有要避着景帝活春宫,实在难熬。
元禾知道阿桃艰难,他想了想,对阿桃道:“没事,很快就能回去了,不然我去前线了,你在宫里我不放心。”
阿桃猛地抬头,一时间没弄清元禾的意思,“前线?什么前线?”
元禾道:“你别激动,临安那边动静不小,已经召集兵马准备北伐了,景国也得早做准备,陛下派元皓带队去郝州,我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