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见祁深不说话,只是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她,苏十一有些头皮发麻,连声叫他。
“无关其他,想放,就放了。”
良久,祁深淡淡地扔下这句话,转身欲走,才走了两步,身后又响起了苏十一的声音。
“等等等等……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了。”苏十一斟酌了一下,小小声问,“你知道赵均吗……他和我有什么关联吗?”
一个姓苏,一个姓赵,关系能扯到哪儿去?莫非是什么远方外戚?
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就连楚弈也隐瞒了许多,不知祁深,是否会告诉她真相?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祁深回过身,靠着门,神色多了几分慵懒,“你知道多少?”
苏十一坐下,脱下鞋袜伸进温泉里,摇晃着双腿,头也不回道:“我只知道他是谋逆失败而亡。怎么,你愿意给我说说?”
“那本来就是你该知道的事情。”祁深不像其他人,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措辞了一下,缓慢道:“既然你知道赵均是谋逆而亡,那你可知,他是为何谋逆?”
“因为他的妻子……我祁渊和亲的长公主,被你大衍的开国太|祖抓到宫中,强|暴之后,挂尸天郾城门之上。”
苏十一玩水玩得欢快的脚蓦然一僵。
“你不必问为什么楚决为何会做这种事情。你只需要知道,有奸臣当道,旁人之言,还有功高震主。”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祁深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楚决要借一个正当的理由除去赵均,所以,最正当的理由就是,和亲的祁渊长公主是奸细,他的夫婿赵均大将军被她迷惑,叛国谋逆。”
他抬眸看看苏十一僵直的背影,唇边的弧度嘲讽意味不明,“还想听下去吗?”
出乎他的意料,几乎就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前方的少女就紧跟着甩来一个字,斩钉截铁:“听!”
不敢触摸真相的人都是懦夫。
“以后的你应该都听过,无非是赵均听闻,卷重兵归还天郾,以声望召集几万大军,将天郾围住。”
“那又……怎么样?”苏十一回过头,眼睛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湿润与红意。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梦中那个人,他每一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却又有隐约的慈爱与熟悉。
祁深暼了她一眼,刚要出口的残酷话语噎住,默了默,直接跳过:“赵均死后,旧部一部分顽强抵抗,被斩杀在天郾城外。另一部分被你爹……苏行云收入麾下。大衍的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楚决很快就压下了此事。”
“可惜,没过两年,楚决死于旧伤,正要立太子为帝时,大衍的太子失踪了。”
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祁深换了个姿势,迎着苏十一迷惑讶异的眼神,点了点头,“你没有听错,大衍的太子丢了,而且,再也没有寻回来。正当局势迫人,藩王骚动时,苏大将军站出来,从楚决的宗族里挑出一个孩子,推举为帝。你爹当时掌握着大衍七分兵力,无人敢逆,别说是挑出一个孩子来当皇帝,就算是你爹要自己当皇帝,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别把我老爹说得像个什么人似的。”苏十一大皱眉头。真没想到当年老爹也是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只是……怎么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和她老爹有关?
无论是赵均死,还是推立新皇。
沉思了一瞬,苏十一猛地盯住祁深,身子有些颤抖:“我爹挑出的孩子是……”
“大衍启帝。”
启帝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泡在药罐子里的,吃什么药都只能勉强吊着命,在政|治上也显得才能平庸,性格懦弱。
挑选新帝,再怎么说也要挑个能蹦能跳健健康康,顺便聪颖点善良点的孩子吧?
楚决宗族里那么多人,怎么苏行云就跟眼瞎似的只看到了一个病秧子的启帝?
……只有所谓奸佞之辈,才会这样做吧。
可她爹,苏大将军一生骁勇善战,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这般做又是什么道理?
苏十一越想越呼吸不畅,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铅块,心里的烦躁也越来越盛。
抓了抓头发,她听到门边的祁深清冷的声音:“还想听下去吗?还有很多事情是你需要知道的。”
“比如远离楚弈珍爱生命?”苏十一抓着头发,头疼地看了看祁深,“怎么你和孙盈,一个祁渊的太子一个祁深的大臣,都这么关心我,殷殷切切地想我别跟楚弈沾上关系?”
祁深站直身子,负手,竟然毫不隐瞒道:“那是因为你是……”
“我不想听下去了。”苏十一连忙打断,这孩子咋就这么心眼实?她现在烦得要命,不想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似乎考虑到了苏十一的心情,祁深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诺大的后院里只剩下苏十一一人。
苏十一静静坐了会儿,脱下衣物坐到温泉里,感受到温暖的水浸泡着身躯,似乎将身体里每一分疲惫都消除去,余下的只有来自于四肢百骸的舒适与慵懒。
她垂眸看着静下来的水面。
水面倒映出来的,是细若柳叶的眉,勾玉般的黑眸,细巧的五官。
没有哪里,同远在天郾的杨氏,或者是驻守在翰州的苏行云,有半分相似。
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瞬间便扎下根来。苏十一忽然浑身发冷,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往水里缩了缩,只留下一双半眯着的眼睛。
赵均,赵均。
这个人同她,似乎,真的可能有点联系。
楚弈不是说过了,赵均死后,有人在河里发现了他溺死的一双儿女吗?
如果这双儿女……没有死呢?
☆、第八十三章
待在祁深宫里的日子,比待在天郾苏府里还要无聊和漫长。
苏十一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从桌上爬起身来,揉揉眼睛,低头一看,就看到翻开了一半,被她压得褶皱横生的话本子,不由摇摇头。
又睡着了。
自从开始喝药泡温泉后,她越来越爱犯困了,坐着一会儿不动,就会不知不觉地睡着。
这样子,要是被楚弈看到了,非被说成猪不可。
想到楚弈,神思顿时有些恍惚。苏十一低头用手指轻轻碾着书页,瞅着细白的指尖泛黄的书页,半晌,掐指一算。
她已经在东宫里白吃白喝白住七天了。
虽然相信楚弈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苏十一皱皱眉头,拢好衣襟,起身打开窗户。才拉开一道缝,刀子般冰冷凛冽的风便唰地冲了进来,袭入她的脖子手腕。
苏十一的眉头一抖,坚持着拉开窗户,抬眸看看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这个时候……”她愣了愣,想了会儿,关上窗户,回身披上一件厚厚的毛绒披风,抱着话本子走出门,直往书房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人很少,基本都是东宫的护卫。见到她,也只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当没看到。
苏十一摸摸鼻尖,冲着这几天来最熟悉的路快步走去。道旁都是齐整均匀的岩石垒成的墙壁,除了白雪与朱颜,很少再看到其他颜色。
冷僻得吓人。
祁深每日有六个时辰是待在书房里的。
书房里冷冷清清的,也亏他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而且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愧是当初那位在渔船角落里坐了几个时辰,小腿还丝毫不麻行动自如的强大墨公子。
人家是练过的。
无视门边护卫诡异而微妙的眼神,苏十一腹诽着,径直推开书房门走进去,毫不出意料外地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祁深。
她轻车熟路地走过去,也没打什么招呼,将手里情节无趣的话本子塞回书架,便站在书架前细细寻觅起来。
被她的动静扰到,祁深头疼地揉揉额角,回头看到书架前纤细的背影,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什么。
前几日他在后院给她说了那些前尘往事后,她的情绪出奇的平静,而且再也没有提到过赵均。
恐怕先前那一问,也只是随口说说呢?
垂眸细细思量了一下,祁深还是准备再问问她,斟酌着开了口:“苏十一。”
“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