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岑念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半吊子草书。
“什么不用?你们年轻人的那□□刨字……”
老头话音未落,岑念已经拿过了他手里的毛笔。
蘸水,抹笔尖,写字——岑念的动作一气呵成,除了毛笔过大她用着有些不习惯外,一看就是会写毛笔字的老手。
同样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岑念用一手骨力遒劲的柳体写完全篇。
老头:“……”
第N次装逼失败。
岑念把毛笔还给他,打算继续往前跑了。
“哎——哎!你等等!”老头把她叫停。
岑念转头看着他,老头似乎自己都没想清楚要说什么,面对岑念扬起的眉毛,他用气急败坏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天天跑步有用吗?你这蜗牛一样的慢跑有什么用啊!”
岑念:“……”
刚刚是谁在为她一天没来晨跑就气愤不已的?
“你有更好的办法?”她问。
“有!”老头精神一振,说:“你跟着我学打太极拳。”
岑念转身就走:“五十年后再说吧。”
“你站住!”老头气急:“太极拳你不学,擒拿术你学不学啊?站军姿呢?野外求生技巧呢?!”
老头这是把他压箱底的东西全摆出来任她挑选了吗?
别的都算了,站军姿是什么?谁要学这个?
岑念走了回去,重新打量着老头:“你是军人?”
“退役军人。”老头挺起胸脯。
岑念想了想,说:“我想学适合女性使用的防身术。”
“简单!我教你几招用巧劲的擒拿术,你就是对上一米八的壮汉……”老头顿了顿,看着岑念又改口:“你这小身板,学了可能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记住,遇到危险,能跑就跑,你是打不过男人的。”
老头似乎把教学行为当作了一种游戏,乐在其中地反复示范指正岑念的动作。
在江边学了一个多小时的防身术后,岑念回家了。
没想到跑步还能跑出一个免费的防身术老师,虽然说话讨人厌了点,人无完人,免费的就是要差一点,岑念忍了。
话说回来,她在那条路上跑了这么久,也没见老头和其他人搭话。
汤老和钱奶奶也是,她也没说什么——连水果篮都没往他们家提过,莫名其妙就得了他们欢心。
难道——她上辈子是老人乐?
岑念回家后正好遇上岑溪一人在楼下吃早餐,打了声招呼后,她就独自上楼了。
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岑念径直去了四楼的琴房。
坐在钢琴前,岑念跟着记忆里的乐谱缓缓弹出一曲安宁的奏鸣曲。
原身自带绝佳的身体记忆力,同样的曲子,这具身体只需要她从前的一半时间就能牢记,这有利于扒谱的效率,但是岑念自己的绝对音感却没有了。
这具身体有胜她的优点,也有败给她的缺点,那就是这具身体的手太小,跨九度极其勉强,这样的先天条件在职业钢琴家中只能算中等偏下,很难成为杰出的专业钢琴家。
岑念坐在琴凳上,打算弹满六小时再下琴,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不过短短三小时,她的十指就疼得不得不停下了弹奏的动作。
她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这十根指头。
原主的十指原本嫩如白葱,现在已经被她日日练琴练出了一层薄茧。
她很熟悉这种状态,接下来薄茧会变成厚茧,指腹也会慢慢变形。
只有一双不美丽的手,才能弹出最动听的琴声。
休息一会吧,岑念想。
……
“所以,你的休息一会,就是拿着高数题来问我?”岑溪忍俊不禁地看着她。
“……不可以吗?”岑念有些困惑。
“可以。”他笑道。
岑溪给她讲完她问的题后,岑念正打算离开,目光忽然落到他打开的电脑上。
她对那一排排的线性方程组产生了兴趣:
“你在做什么?”
“建模。”岑溪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数学建模。”
“……我能看着你做吗?”
岑溪笑了:“把椅子搬过来坐吧。”
于是,岑念把练琴忘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跟着岑溪学习蛛网模型去了。
学到一半,岑念忽然想起来:“你不是学哲学的吗?”
“学哲学也可以辅修数学。”
“你还会玩滑板——”岑念没见过比他更多功能的复合型人才了,她问:“有你不会的吗?”
“你问个问题试试?”
“世界上名字最长的首都是什么?”
岑溪笑了起来:“我认输,我怕舌头打结。”
“你肯定知道。”岑念笃定地说。
“我知道你也知道。”
两人对视,不由自主都笑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段无聊的对话,但就是这么一段无聊的对话,也让岑念觉得开心。
和正确的人呆在一起,什么也不用做,也能开心。
和错误的人呆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开心。
充实而平淡的暑假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岑念按部就班地实行着她的暑期计划表,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人际关系上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多了一个爱挑刺的防身术老师。
老头不仅教她防身术,还跟着她一起跑步,说来惭愧,岑念缺乏锻炼的身体让她连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也跑不过。
大概是军队里带出来的习惯,老头不仅跟着她跑,还要跟着她骂:
“抬头!挺胸!吸气!你看看你这瘸腿蜗牛一样的速度,坏人来了再给你五条腿你都跑不动!”
“……一个人长七条腿当然走不动了。”
“你还有力气说话?提速!提速!”
一条滨江路跑下来,岑念气喘吁吁,恨不得就这么仰倒下去不管不顾,反观老头,别人神采奕奕,腰不酸腿不疼,大气都不喘个,那张嘴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八百年没说过话那样吧嗒吧嗒地不停说着,从读书时到军队当兵,从当兵到决定听家里安排结婚生子——岑念别的没学多少,老头的“当年勇”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你看看你,身体这么虚,现在不开始锻炼,以后有得你受!”
老头念念有词地走到一边,拉下路边的树枝左挑右选扯下一片树叶后回到还在喘气的岑念身边。
“看好了,我教你不用乐器也能吹奏曲子。”
老头把叶片放到嘴边,一首轻快愉悦的不知名小曲从他轻轻抿着叶片的双唇中发出。
用叶片吹小曲,比擂琴什么的更让岑念好奇,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技术,不禁入迷地看着老头的魔法。
老头吹了四五十秒,放下叶片满脸得意:“哼,现在的年轻人哪懂得这一套!”
岑念无视他不讽刺人就开不了口说话的坏毛病,问“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这是我战友教我的曲子,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一手也是他教我的,我们曾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后来他被召去战场,就没什么后来了。”
老头的神色黯淡下去,这还是岑念第一次见他露出低落的表情,在此之前,老头都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一样,对什么都能愤世嫉俗地讽刺上几句。
“怎么没有后来?”岑念说:“后来,你还在怀念他,后来,你还把他的这手树叶吹奏演示给另一人看。”
老头怔住。
岑念说:“你去世以后,我也会替你记着他。”
老头脸上的感动立即变成气急败坏:“老子还要再活一百年呢!”
岑念瞥他一眼:“老人妖。”
老头气得鼻子都歪了,人妖就人妖,还老人妖?!
“你要是我孙女,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收拾?”
“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伺候!”
“我不想要年纪那么大的爹。”
老头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跑步!马上跑起来!不跑个一千米你今天就踏着老头我的尸体过去!”
第114章
一番斗嘴, 也不知道是谁伤害了谁。
火红的朝阳升上高空时, 岑念拖着自己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家, 思考今天是否就是这双腿报废的时间,而老头则在思考下回见面要不要备上速效救心丸,以防真的需要急救车乌拉乌拉地把他送往医院做电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