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通依言跟上,就听他家主子突然又道:“对呀!去秦氏医馆!走走走!别耽搁了赶紧的,保不准这蛐蛐儿嘴里有毒。”
木通心里头噗通一声就坠了冰窖:“少爷!少爷你不是带我看病么!少爷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是故意的……”
都说受了伤的人最是胆大敏感,想来木通便是如此,蒋岑恨铁不成钢一般凶道:“废话!孰轻孰重爷能不晓得?!快走!”
于是这偌大的闻朝院,便就又剩下屈南栖一人,哦,还有一只被吵醒的团子,一人一猫两两相对,最后各自寻了一处坐下。
秦氏医馆已经准备关门,有小学徒正往前插门栓,就听得嘚嘚马蹄声来,蒋岑进了门道:“瞧病。”
出来的却是赵怀,瞧见是蒋岑也是一惊,而后才发现他身后的木通。
“公子瞧病?”
“给他瞧瞧,就叫你们家小姐瞧吧!”
赵怀本是要伸过来的手便收了回去:“公子,我们小姐只白日来一会,晚间不在这里的。我见他手指应是被虫咬,却是无毒,在下也可以替他处理。”
“不在?”蒋岑这才发现自己傻了,是呀,大晚上的,她总不能守在这儿,遂声音就没了气力,“行,那你给他瞧瞧吧。”
“是。”赵怀到底是个孩子,又见得是教过自己的人,很是恭敬。
只是转向木通的时候,却见后者脸色委屈得狠。
木通伸了手过去,哼,什么孰轻孰重,少爷是分得清,分得可清了呢!反正他就是根草,可怜又……
“疼不疼?要不要爷给你吹吹?”蒋岑歪在椅子上突然道。
木通脸上顿时开了花:“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了!”
“不疼你一会给站个哨,爷去瞧个人。”
“……”疼,又疼了。
秦青这些日子都没有见过蒋岑,倒也不因为别的,实在是芦苇看得甚紧,纵是嘴上不说,日日也是睡得迟得狠,还特意会在墙根那边巡一巡。
这姿态叫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许是之前宁家事情叫她实在草木皆兵了些,再加上某些人实在是有前科。
唉——也不知道该不该叹气。
“芦苇?”
“小姐?”芦苇打外头进来,“小姐可有吩咐?”
“铺床吧。”
“是。”
方撤了簪子,外头有碎盏声起,隐隐打墙根传来,芦苇便就低头:“小姐,奴婢出去瞧瞧。”
“应是哪只猫儿吧?”
“秦府哪里有猫?会糟蹋药材的。”芦苇接道,“奴婢还是出去瞧瞧,小姐稍等。”
说着便就开了屋门,这人速度快得拉都拉不住,秦青也不好直接喊了人回来,心下忐忑,便就听得后边窗棂一响。
蒋岑推了窗探头进来:“那丫头走了没?”
“……”
秦青忙关了门回身过去,觑了案边人一眼。
“怎么了?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能在家里活得跟贼一般,这整个京中小姐怕是也只我一人了!”
第四十七章 好听
分明是气话, 蒋岑却是听得面上一笑:“抱一个嘛!”
“去去去!”秦青将他往外赶着,“一会芦苇要回来了。”
“不可能,我有安排。”蒋岑突然无赖一般凑上,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给抱了个满怀, “你别赶我!方才被虫子咬了,手可疼了!”
“虫子?”秦青将他手摊开,上头什么也没有, “你唬我?”
“没有。”蒋岑眼睛亮晶晶瞧着她,“真的,咬得木通哇哇叫呢!”
那大手被秦青抓在手里, 下一刻就给扳住一扣, 秦青:“蒋岑!你最近是觉得自己太能了?”
“哎呀哎呀!疼!”蒋岑抽了自己爪子回来,“我就随口一说么……”
“木通在外头缠着芦苇呢?”
“怎么能说缠, 这个词多不好听。”蒋岑纠正道, “羁绊, 叫羁绊。”
“……”
“好吧, 也能说是缠, 不过肯定没问题的, 那小子能耐大着呢。”蒋岑不怕死地仍是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一并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秦青本也不是真的发火, 这便就随他下了台阶:“刚好, 我也有事与你说。”
“好!”蒋岑应了便就巴巴瞧着她,见得后者去书案前拿了册子过来。
秦青捧了册子上前,却是瞧见他那翘首以待的模样, 十足可笑,便就也不看他,径直将手里的都一并塞给了他。
“啊?是书么?”蒋岑愁了眉眼。
“不要还我。”
“要要要!你给的我都要!”说着便就赶紧将册子扒拉开来, 这一看,才看出些不同,整个人都怔住了,再一抬首,面前人已经兀自开始喝茶了,似是毫不在意。
“夫人!”
这一声没头没脑的,秦青立时就扬了剩下的册子扇过去:“胡喊什么!”
“我太感动了,我就过个嘴瘾嘛!”蒋岑护了脑袋,人却是直直送上门来挨的打。
秦青一把将册子盖下:“再这样我就把秦府的墙上全部撒上狗血,窗子也都封死!”
“好好好,秦小姐!”蒋岑虽是答应了,可是嘴角仍是上扬的,“秦小姐这时论分析的好生详细,比那屈南栖的也不差。”
“屈南栖?”秦青拧眉想了一瞬,“既然他也给你做了,那我的不要也罢。”
“怎么说话呢!我不允许你这么妄自菲薄!”蒋岑护宝一般按住册子,“再者说,这是我准夫人给我写的,等闲人等能比上?要脸不要?!”
“……”秦青过去就是一脚。
蒋岑这次不喊疼了,反是将册子都揣好了:“你放心,那司吏监擢考,我必然能过的。否则我这辈子岂非是白活?”
“当真?”
“自然!”蒋岑观她面色,又加了一句,“自然不全是,本来是有七分把握的,有这本册子,便就是十分了!”
这天下有情人多半是半痴人,自知又自洽。对蒋岑,秦青向来知他嘴欠,却总也做不得与他较那个真。
此生重逢,她才突然明了,只要那人在眼前心中,一切皆为浮云。一辈子或许并不够长,世人总言相守不若长相思。
可只有走过那一辈子,才能确定,再长的相思,又哪里抵得过一日相守。她不是圣人,自有贪念,看清本心,并无甚好羞惭。
故而对着这灯下人,她越发坦然起来,闻言便就点了头:“说罢,你寻我又是何事?”
“惦念你。”
接得太快,秦青来不及反应已然骂了出去:“不准油嘴滑舌。”
“你又冤枉我,一个月了!”蒋岑伸出一根手指来。
眼神灼灼,叫人险些生出些安慰的心思,好在秦青还算理智:“说得不错,这一个月秦府门口的包子你可还吃得惯?哦,秦氏医馆边的茶铺如何?听说里头的蒙顶黄芽都被蒋公子喝完了,人家小本生意,这般茶本就少,你何必为难?还有那……”
“……”蒋岑听她一一数过去,似是晓得的还不止如此,面上一转,“其实今日来,我确实有几桩事情要与你说的。”
“好,我听着。”秦青这才微笑点了头。
这一笑,叫蒋岑心下一熨,跟着清了清喉:“其实这辈子,我本不该入这政局。方醒来之时,我还在军营,未曾入书院。那时候我便就想,此生就算是豁出了命去,断了蒋家前途,我也要带了你远走,回南隅待着,不问世事,乐得自在。”
“前时你爹问过我今后有何打算,你亦问过我。两月之前,其实我并不清楚。”蒋岑顿了顿,“我只清楚,什么仕途,什么天下,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与你我何干。”
“可后来我觉得,我错了。你爹说得对,大兴哪一个将军家,是能得善终的。”
说到这里,声音已然低下,秦青抬眸,她并不知父亲竟是与他这般彻谈过。
只听蒋岑接着道:“父亲几经换防,那异族小国,哪一个不是知晓蒋家军威名。大厦将倾,我纵是领了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不过是仰桓与异军勾结,血洗我七万大军,夺我暗门。”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他正式说起那前世背后,秦青揪心,却也只能瞧着他。
蒋岑忽而与她宽慰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要复仇。古来定国哪里没有鲜血,国君总必要考量,只倘若他仰桓做下这所有,能叫大兴安平,百姓安乐,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