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来人。”
老主簿看着他,胸口无声发烫,连连点头,小跑着折身去叫人。
琰王府封门不出,既不与朝臣走动、也不同外人来往,几乎已在京中避世而居。
琰王不招祸,祸却从来不断。近乎绝命的险局死地,这些年也遇了不止一两次。
老主簿悬心吊胆,终于等到了萧朔愿意再设法谋划、出手反击。
老主簿连紧张带激动,叫了家将候着,快步回来:“人叫来了,您——”
“这几处。”萧朔写了张纸条,扔下去,“今夜去烧了。”
老主簿:“……”
萧朔抬眸。
“您——”老主簿犹豫着劝,“是否再,再谋划斟酌……”
当年端王卷进夺嫡之争时,老主簿看在眼里,大致也是知道的。
都是苦心谋划、步步为营。
在诡谲朝局中扩张势力,此消彼长较量手腕,明争暗斗。
……
不曾有过上来第一步就跑去烧别人的铺子。
“父王步步为营。”萧朔道,“不也保不住性命?”
“……”老主簿一时竟不能王爷话里挑出什么错处,愣了半晌:“是,只是……”
“琰王府行事嚣张,肆无忌惮。”
萧朔淡淡道:“我越悖逆,他们越觉得放心。”
老主簿怔了下,一阵黯然,低声:“是。”
“况且。”萧朔垂了视线,“我越悖逆——”
他越悖逆乖张,不堪造就,云琅就越可能活下去。
这些年琰王府看似避世,其实几乎被各方盯死,不能与朝局有丝毫牵涉。
尊荣已极,其实不过无根之木。
能否搏出一条生路,萧朔并没有十分把握。但倘若琰王府当真彻底倾覆,罪名越多,越罄竹难书……
云琅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朝中缺个能领兵的将军,如今北疆不平,迟早战火再起。
要将那些不堪往事彻底埋干净,杀了云琅,其实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侍卫司对云琅用刑,也正是为了这个。
逼云琅翻案,逼云琅牵扯琰王府,只要毁了琰王,云琅仍能当他的朔方将军……
“王爷。”老主簿看他神色,隐隐心惊,“如何就先想起了这一步?”
老主簿小心道:“您若出了事,云公子当初在牢里,岂不是白白受了那些罪……”
萧朔狠狠咬牙,阖目调息,再度压了数次。
他从方才起便已尽力压制,再压不住,凛冽怒意终归翻腾上来,一把掀了棋盘:“谁叫他受那些罪了!”
老主簿瞬间噤声,缩在一旁。
“平日里的无赖劲哪去了?!”
萧朔寒声:“这种时候倒乖了!让受刑就受刑,若是有人再以此拿捏威胁,要他的命,他是不是把命也要给出去!”
老主簿有心提醒云公子其实险些就给出去了,但一不小心怀了您的龙凤胎,看着暴怒的王爷,干咽了下,闭紧嘴躲在角落。
福至心灵的,老主簿忽然想起了云公子被抓回京城、投进御史台狱的那一天。
萧朔一个人在书房里,闭门不出,砸了一整个珍宝架的宝贝。
老主簿犹豫了下,小声问:“您那天气的,其实是云公子……”
萧朔起身,拂袖出门。
老主簿吓了一跳,把杀气腾腾出门的王爷拼死拦住:“您要去哪儿?”
“去给他长长记性。”萧朔冷声,“学不乖,就该受些教训。”
“是该教训!”老主簿忙帮腔,又小心溜缝,“只是云公子身子不好,您多少留些情……”
萧朔冷嘲:“我留情,让他再在哪个我看不住的地方,滚回来一身伤?”
老主簿不敢说话了,拼命朝门口下人打手势,让去给云公子通风报信。
萧朔这一股火已压得太久,前几次都被意外岔过去了,这次被侍卫司手段激得怒火攻心,数罪并发,绝不好相与。
老主簿一路忧心忡忡跟着跑,眼睁睁看着萧朔杀气肆意,推开云小侯爷的院门,径直进了屋子。
老主簿不敢跟进去,躲在门外面,偷偷往里面看。
屋内昏暗,只点了一盏灯,静的很。
云琅躺在榻上,被萧朔拎着衣领狠狠扯起来。
……
云琅勉强睁开眼睛,从梦里醒来一半:“萧朔?”
萧朔眸色阴沉,定定看着他。
云琅打了个呵欠:“你也被关进来了?”
萧朔蹙紧眉:“什么?”
云琅睡得迷迷糊糊,一时还不很清醒,拍拍他:“没事。”
今日审那几个刺客,云琅心知不容手软,照着记忆里自己被折腾得法子走了一通。
收效很好,只是躺下歇息时,梦境里又翻腾起天牢中的情形。
一时是扑了水的纸一层一层蒙在脸上,一时又是拿棉布罩着,一桶水一桶水狠狠泼下来。
云琅躺了一刻,实在睡不踏实,起来吃了剂安神助眠的药。
起先的梦很不错,梦着梦着,不知怎么就梦着了萧朔。
梦着了萧朔……就更不错。
云琅对梁太医的药格外满意,察觉萧朔身上冰凉,顺手抄起被子,连他一并裹了:“来,暖一暖。”
萧朔满腔怒火,被云小侯爷一张被裹了个结实:“……”
“别折腾。”云琅道,“快睡。”
萧朔不等立规矩,先被他理直气壮训了,冷了神色正要开口,眉峰忽而蹙了蹙。
云琅睡得舒服,眉宇舒展开,大抵是屋内暖和,脸色难得不似往日那般苍白。
因陋就简,被萧小王爷拎在榻边角落,也就顺势蜷了,拽着他:“过来点。”
萧朔神色阴晴不定,看了一阵,确认了云琅是真的不曾醒透,慢慢放开手。
“地方不够,别折腾了……”
云琅困狠了,折腾了几回,把萧朔怎么都碍事的那条胳膊拿起来,放在背后:“将就点,抱着吧。”
萧朔肩背微滞。
他屏息静坐了一阵,手臂挪了下,想让云琅靠得稳些。
云琅皱眉嘟囔:“别动。”
萧朔:“……”
云小侯爷睡惯了厚绒暖裘,觉得这张垫子也勉强合意,没再挑剔,不管不顾睡熟了。
……
老主簿生怕王爷动怒,一时不察把云公子拆了,带着玄铁卫,战兢兢把窗户纸捅了个洞,往里看了看。
屋内昏暗,唯一那一盏灯搁在桌上,光点如豆。
来立规矩的王爷坐在榻上,身形铸铁一般,纹丝不动。
不知为什么,身上裹了层被子。
怀里静静躺了个睡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的小侯爷。
第二十一章
云琅一觉睡得踏实, 醒来时,周身气血自觉又比睡前通畅了几分。
“我睡后有人来过?”
云琅没叫人扶着,自己撑坐起来:“谁点的折梅香?”
刀疤听不懂:“什么梅香?”
“就知道不是你……”云琅揉着脖子, 哑然, “没事。”
京城里香铺虽多,要论熏香,向来还要以点香阁为最。尤其卧苔折梅两种,香气极雅,余韵清幽, 最为难得。
可惜步骤繁琐,材料难求,制出来的又极少,辗转托人都不见得能买到。
云小侯爷少时不喜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 只青睐这两种, 常拿折梅去熏衣摆。
丁点香料就要花上几两银子, 点个热闹就什么都不剩了。小皇孙读诗书经义、受圣人教诲, 很看不惯, 总训他铺张挥霍。
“少将军不是说, 琰王手下才没有谱么?”
刀疤不解:“少将军被抢回琰王府, 连拉车用得都是上好的大宛马。”
征战沙场, 战马向来极重要。
大宛马勇猛强悍,不畏生死, 与主人极为配合。疾驰起来如风如雷, 最适长途奔袭。
朔方军这些年如同被朝中彻底忘了干净, 已多年不曾接到问询,粮草都只勉强续得上,兵马早断了补给。
刀疤替他倒了杯茶, 低声抱怨:“这般奢靡跋扈,咱们朔方军都没有几匹了……”
“我回头讹他。”云琅笑道,“他倒不是奢靡,不识货罢了。”
小皇孙虽然懂得一箪食一瓢饮,但自小养在王府里,既不逛街市酒楼,也不去坊间夜市,向来不知东西价格贵贱。
当初那次京郊遇险,两人都才不过十来岁。云琅的伤足足拖了大半年才好全,看着萧朔往他那儿捣腾的家底,一度甚至有些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