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221)

云琅胸口牵扯,回握住萧朔的手,低头喝了两口参汤。

萧朔轻声:“从今以后,或可不必再有挚友知己,重蹈你我覆辙。”

云琅压下眼底涩意,呼了口气,吹毛求疵找茬:“挚友知己?”

萧朔抬了下嘴角,将尚且温热的参汤含了,单手拢住云琅脊背,慢慢哺给他。

云琅喝净最后一口参汤,呼了口气,抵在萧朔胸肩:“这条路要走很久……比我收复燕云久得多,比打场胜仗难得多,到了最后也未必能成。”

“姑且一试。”萧朔道,“你我同去同归,人生一世,路并不长。”

“还以为是跟你卖酒享福。”

云琅忍住笑,摇摇头,像模像样叹气:“原来挣的是卖酒的钱,操的是安天下镇家国的心。”

萧朔抬手,在少将军背后揽住:“是我牵累你。”

“天地牵累你我。”

云琅笑了笑,阖眼缓声:“卖卖酒,顺手为天地立个心。”

……为天地立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前朝先贤张载的横渠四句,学宫里人人被先生教着背过,真记进心里,化作胸中千岩万壑、山高水长的,就只有琰王殿下一个。

“故而,”

萧朔道:“景王那座醉仙楼,该赔给你我。”

云琅:“……”

云琅:“?”

云琅上一刻还在心里告慰端王叔端王妃与先帝先后,转达萧小王爷如今已志存高远、胸有丘壑,下一刻就又听见他惦记人家的醉仙楼:“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景王一只羊薅?”

“能。”萧朔道,“你方才与我说的那个韩从文,是兵部尚书的嫡子。昔日朝堂议和,对边境纳贡,他悲愤立寒潭三日以抗,与兵部尚书大吵一架,隐瞒身份来了禁军。”

萧朔:“兵部尚书给高继勋塞了不少银子,只求叫他儿子不要受苦,抄家时一并抄没了。”

云琅:“?”

“此事毕竟事出有因,暂且隐匿下来,以待朝局稳定后再罚,赃银必须有个去处。”

萧朔揣摩云少将军大抵是嫌酒楼一处不够,摸了摸云琅发顶,将银票递给他:“来日买了爆竹,你我同放。”

“…

…”

云琅一时有些虚弱,按按胸口:“我不是——”

“琰王府这些年,还攒了两个屋子的银子,都给你,任意花销。”

萧朔:“老主簿还有三十两纹银,存在账房……”

云琅实在听不下去,摸过点心匣子,翻出片酥琼叶塞进萧小王爷嘴里。

萧朔嘴占着,嚼作雪花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云少将军手心。

云琅深呼深吸,闭了闭眼睛。

云少将军如今执掌一军,忍住了没把银子放在琰王殿下脑袋顶上,在帐内转了两个圈,将点心匣子抄在怀里,抱着暖炉穿好披风。

出征在即,理当祭天祭地,奉八方神明,慰祖宗之位、先人之灵。

这事本该皇上做,他们这位皇上如今气数将尽,没有半点福分,做不了这般要紧的差事。

圣旨还揣在枢密使的袖子里,禁军没能看见,只当有人搅扰出征誓兵,一并拖走扔出了大营,已揉得不能再看。

君失其责,倾其位,按古书律例,就该统兵主帅代行祭礼。

代祭天地,代慰先人。

营中帐外已配妥马匹,衣甲器械尽数齐备。连胜整军已然妥当,同都虞候尽数交接了营内事宜,禁军军容齐整,候在陈桥大营门外。

桩桩件件一应完备,只等祭礼告慰天地先祖过后,整军开拔。

云琅按着胸口,跌跌撞撞晃悠出帐,去禁军大营后的祭坛,给各方神明送点心、给端王叔烧小纸条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景王人在府上, 银子数到一半,被禁军客客气气破门而入,捂着嘴蒙上了眼睛。

恭恭敬敬, 三人一组将王爷扛出王府, 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

禁军的精锐小队,严谨利落,半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马车一路轧过干净的青石板路, 上了宽阔平坦的官道,横穿大半个开封,入了陈桥大营。

为首的营校沉默坚硬,不理会景王爷的奋力挣扎,将人拿细软绸布捆了手脚,扛进了云帅与先锋官的大帐。

营帐安静, 能听见木柴在火里炙烤的哔剥爆响。

景王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被谁绑了票, 更不知自己到了哪个山头营寨、遇上了哪个不讲理的山大王。

他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严严实实遮着黑布,手脚捆得动弹不得, 哆哆嗦嗦:“壮壮壮士……”

山大王的脚步声顿了下, 没有应声。

景王见没上来就烫香滚钉板断手指头,大喜过望,忙撑起来:“壮士图财?我府上要什么有什么,都可拿走, 万贯家财千张地契……地契就在我袖子里, 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壮士山大王仍不开口, 大抵是视线往他身上落了落,匕首锋刃蹭着铜鞘,轻微的一声响。

“真的!”

景王打了个激灵, 不迭补充:“我这衣服袖子里有个夹层,就藏在夹层里面!”

景王生怕他杀人越货,努力动了动右胳膊,殷勤道:“您自己找来拿,绝没有什么阴谋暗器。我有个带兵打仗的朋友,老往袖子里藏飞蝗石,还戴袖箭,还给他相好的戴袖箭,很不光明磊落。”

景王说起此事,还很是生气:“不止不光明磊落,还暴殄天物。他从南疆拿回来那块暖玉是难得的宝贝,我说帮他卖了,抬一抬价,少说能卖万两银子。他竟说拿来做袖箭便做了……”

山大王缓声道:“岭南玉。”

“正是!英雄也知道?”

景王连连点头:“但凡戴着不凉的,我们一律叫暖玉,可岭南的其实却是种奇石。与寻常暖玉不同,自来便会发热,十数年方止,镇着穴位能益气养脉,千金难求。”

“只可惜这东西得来艰难,生在地脉根处,不是峭壁悬仞便是毒瘴林深,能得一块都是九死还生的运气。”

景王怕他想要,重重叹了口气:“我那朋友的玉已用了,做了个破袖箭,全用没了。”

山大王静了片刻,低声问:“为何不破开,做成两副?”

他这次的话说得多了些,虽然压低了嗓音,不易分辨,语气却仍叫人隐隐听来耳熟。

景王无暇细想,先顿足叹息:“我如何不曾劝过?只是那暖玉破开,效用便要折半,我那朋友不舍得,说与其两人牵扯、一起遭罪,不如舍一个保一个。”

景王听不懂这话,隐约觉得是在说石头,却又觉得不是。他此时自身难保,也顾不上探讨一句话的深意,飞快恳切自荐:“英雄若想要这个,不如将我放了!我向来不畏凶险杀机,视生死若等闲,正好替英雄去那岭南找一找……”

山大王:“不畏凶险杀机,视生死若等闲?”

“正是!”

景王当即挺胸,正要再说,忽然停住,皱着鼻子闻了闻。

山大王不语,过去以匕首将他右手袍袖夹层划开,果然看见一叠地契,尽是京城的酒楼商铺。

景王细查气息,勃然大怒:“萧朔!!”

“我好好的,没招你没惹你,你叫人绑我还装山大王吓唬我?”

景王:“放开我!我认出来云琅的宝贝折梅香了!今日我便要去同列祖列宗说!你个目无尊长的不肖侄子——”

萧朔叫他喊得头疼,蹙了蹙眉,伸手扯了景王的蒙眼布,拿走了醉仙楼的地契。

景王心头滴血:“还我!这是我最挣钱的一家,你就不能拿边上那个糖葫芦摊子的?!”

萧朔不多费口舌,将一枚参军腰牌抛过去,回到帅位旁坐下。

他放下那张醉仙楼地契,左手覆上右腕,碰了碰云少将军趁夜偷偷摸摸戴回他腕间的墨玉龙纹袖箭。

暖玉难得,萧朔自然知道,却并不清楚岭南玉原来难求到这个地步。

云琅逃到南疆时,踪迹太过隐秘,连他派出去暗中护持的护卫也只能勉强追着些冷火残烬,再要找便又找不着人了。

“你还要我给你做参军?!”

景王目眦欲裂,虽然仍捆着手脚,却当即从地上蹦起来便要跳着逃跑:“我不去打仗!你们自己去,我就在京城……”

萧朔低声:“他为何要去南疆?”

追兵追得再紧,也可往潼川路跑。蜀中封闭却富庶,追兵难过蜀道,入成都东路便安逸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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