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电话号码。”阿由开口,低沉的声音低低地传入每个探访者的耳里。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他死鱼眼的功力又再上一层。
一、二、三,他在心里默数。
果然,听到他张开说话后,这些男孩子都是一脸惊悚、然后是恨不得自戳双目般的悔恨,最后只能霜打的茄子样溜回座位。
当然也有例外,偶尔有些笑起来格外开朗健气的男孩,大大方方地询问他的联系方式,在听到他开口说话后反而双眼发亮,趁人不注意就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
…只是一串串数字、或者地址。
阿由在休息间举起纸条,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店主姐姐(??)就会带着慈祥的微笑闪亮登场,毫不留情地没收掉一张张小纸条、再恶狠狠地撕毁:“太早了哦,藤冈姐姐我不允许!阿由酱一定要小心那些大猪蹄子们哦,那些男人们的花言巧语统统不能相信。”
…记住了,男人们的花言巧语统统不能相信。
阿由,慎重地点了点头。
……
完成一天的工作,在藤冈姐姐(…)也就是店主的多次逼迫下,阿由终于学会了好好和人打招呼,于是正常地和绘麻、藤冈告别之后,阿由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拿着手里的酬金和藤冈特地为他打包的黑巧克力蛋糕,阿由回忆起今天中午和直美的对话——
“阿由,拜托你了嘛~”直美像普通女高中生一样撒着娇、摇晃着阿由的手臂,“人家晚上想和哥哥大人去约会,这次的兼职你代替我参加嘛,好不好~”
“人家还特地为哥哥大人准备了今天晚上用得到的道具,”直美嘟起娇艳的嘴唇,“只是一晚上,你就替我一晚上嘛好不好~”
好麻烦。
阿由无动于衷。
“有工资的哦~”
阿由悄悄竖起耳朵。
他最近的午餐都是和谷崎兄妹在一起吃的。而直美看到他次次都吃的是包装小面包后,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丢掉了他的午餐、为他买了一份食堂新鲜出炉的、荤素搭配的正常午餐。
自此以后,他的午餐就由谷崎兄妹全面承包,不是谷崎下厨就是直美动手,偶尔两人都没空、三人就一起吃食堂。
嗯,怎么分辨是哪个人做的午餐?很简单,谷崎做的更好吃。
好麻烦。
拿起饭盒,阿由每每在心里这样想,终于还是乖乖吃掉了。
因此,囊中羞涩、字面意思上一贫如洗的阿由准备找份兼职,作为对两兄妹的补贴,毕竟他家的三色猫都会找小鱼干给他吃,他应该也要买些小鱼干给谷崎兄妹?
自认为终于学会举一反三的阿由默默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一晚上的工资是一万日元哦~”恶魔诱惑的声音在阿由耳边响起。
虽然不知道一万日元能买多少小鱼干,阿由还是一瞬间的心动了。
“再加上我个人对你的酬劳一万日元,一共两万日元哦~足够你买超多的小鱼干了~”直美也深知阿由时不时拿小鱼干当加餐的奇怪癖好。
头上一缕呆毛颤颤巍巍地竖立起来,阿由迅速点了点头。
……
回到现实,拿着奖金和小蛋糕的阿由正走在回家路上。
他看了看手里的黑巧克力蛋糕,想了想——
他家的猫喜欢小鱼干+他家的猫送小鱼干给他=他家的猫喜欢他,
同理,
他喜欢黑巧克力蛋糕+他送黑巧克力蛋糕给谷崎兄妹=他喜欢谷崎兄妹,
那么只要把这盒蛋糕送给谷崎兄妹,他们就能理解他的想法了吧?
阿由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谷崎兄妹平时的打闹嬉笑,直美拖长语调喊得“哥哥大人~”、谷崎随之涨的通红的脸庞……
…不需要。
他们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他们。
过长的黑发依旧挡在灰暗的眼眸前,阿由独自一人、继续行走在前往他的房屋的路上。
……
钥匙打开门,依旧是那个空荡荡的房间,但不知不觉中这段时间已经攒下不少物品——直美送的粉色饭盒、谷崎昨天买的水果、三色猫积攒起来的小鱼干、社长临别前递给他的名片……
阿由对这些很陌生。
他不理解,
他只会接受,对他人袭来的拳头、肆意的谩骂、毫无道理的命令,又或者是毫无道理的好意、突如其来的幸运,既然不危及生命,他统统接受,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但活着应该就是这样。
阿由空洞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什么都不会理解,什么都不会在意。
...无所谓。
第6章
阿由不理解。
但他会接受,对他人袭来的拳头、肆意的谩骂、毫无道理的命令,又或者是毫无道理的好意、突如其来的幸运、平白无故的赠与,既然不危及生命,他统统接受,没有意思、没有意义,但活着应该就是这样。
就像小时候。
阿由空洞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什么都不会理解,什么都不会在意。
…无所谓。
阿由这样想着,脑海里闪过绘麻拍他头微笑的表情、直美拉住他的手臂撒娇的样子……还有谷崎、还有社长、还有藤冈、还有那天为他包扎伤口的女性。
他闭了闭眼。
…没有意义。
“喵呜~”乖乖呆在家的三色猫蹭上阿由的裤脚,不断地围着他打圈圈。
嗯,还有猫咪。
阿由俯身将它抱起,一下一下顺着它光滑的皮毛。
阿由闭上眼睛,睡吧。
————————
“贱/种!臭小子!给老子别动!”
强壮的男人扯过瘦小的男孩子拳打脚踢,接着是女人,
“还有你个贱/女人!给老子挣钱去啊!”
暴怒的男人、尖叫的女人、默不作声的孩子。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这个家里总会上演如此闹剧。
……
遍体鳞伤的孩子瘫坐在街角。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没有蝉鸣、狗吠,和嘈杂的人声。
宛如上帝初创世界的那个夜晚。
电线杆没有感情地竖立在孩子身旁,横挂在电杆上的铁横担也冷冷地注视着人间,它们组成了一个宽容怜悯的十字架。
孩子只是坐在那,低垂着头、紫青着脸、微张着嘴,他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去明白。
没有意义的,去理解、是没有意义的,去关心、是没有意义的,去求饶、是没有意义的。
他只是坐在那。
他只是成长在这样的家庭。
不必要思想、不必要情绪,连人性也抛弃,这就是在残酷的世间存活下来的诀窍。
但这个晚上有点不一样。
一个银白色短发的男人在孩子面前停下。
男人穿着白色短袖和长裤,嘴里叼着烟、背着一个木质的旅行箱。
他看着孩子身上破旧的衣衫和裸露在外淤青的皮肤,叼着烟缓缓吐出一口气。
路过的男人于是在孩子面前驻足:
“你好。”
孩子没有动静。
微风吹拂过男人的短发,露出左眼的空洞。
“你知道吗,我们的世界住着一群与常见动植物孑然不同的生物——【虫它们有自己的存在方式,有时我们会看到它们飞翔在夜空里流离失所。”
孩子于是微微抬头。
“虽然它们也许感觉不到我们,只是单纯地存在、无意识地生活,和它们说话也从来得不到回答,只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存在。开始可能是无尽的黑暗吧,当我们把第二层眼睑闭上时,甚至能听到黑暗慢慢入侵时细碎而清晰的声音。”
孩子的眼里依然一片灰暗。
“但只要等待,就会看到无数微小的生物在身旁漂浮,半透明的身体,一点一点汇成的光线,月白而温暖。偶尔,有一小团光线径直飞入黑色的虚空,盘旋着闪烁着消失,宛如月色的星辰。虽然就算伸出手、也什么都抓不到。”
银发男人单膝跪地看向孩子:
“不要被悲伤和痛苦捂住双眼,所有生物只是依借其存在方式而存在的。”
“谁都没有错,我们都只是为了生存。所以你要活下去。”
这也许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也许。
……
尖叫、怒吼、摔打声、哭泣声、狂笑声、刀刃“扑哧”刺入血肉的声音、椅子倒地的沉闷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