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转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你以为没有我郑欲森这个恶人,这一切就会改变吗?”
“不,很快就会有人将我取而代之。”
郑欲森说着想要拿自己的钢笔,才意识到他的笔已被陆斯回夺去,然而却没有意识到在这之前,他的笔其实因他的贪欲,早已被别有用心的当权者剥夺。
“新闻要服务于人民?”郑欲森哼笑一声,“这些教科书上洋洋洒洒写着的话,有多少经得起推敲?”
“我知人心易变。”林白露在脑海中将与他初见的画面与此刻重叠,“可我不知一个人,能走到如此面目全非的地步。”
她话中甚至夹杂着些可惜之情,让郑欲森难以忍受,“面目全非又怎样?我郑欲森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什么虚浮理想,是我一次次拼了命的抉择与割舍!”
“对!你的抉择你的割舍,就是舍他人清白性命换你平步青云,弃你自身信念做任人操控的傀儡!”林白露见他拳头握紧,嘲讽道,“怎么?又因我刺痛你的无能,所以想向我施暴了吗?”
“郑欲森,这些年来你总是能自圆其说,辞理俱佳。”林白露眼眶泛红,“若你心里真能毫无愧疚,又为何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这话实则是在戳穿着自己,坐立难安,快要枯竭的人也是林白露自己。斯回入狱后,无论她多努力工作,想要弥补当时没有站出来阻止的决定,都无济于事。
望着林白露含泪的容颜,郑欲森的心弦快要崩断,他不顾探视的目光,走上前紧抚在她的肩膀处,“白露,你回来到我身边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再伤害你,你回来我的身边好不好?”
这样的话在第一次家暴后,林白露听过也信过,过去的她就是如此徘徊于他极度分裂的人格。他曾经也赤诚也正直,那些过去的回忆让她报以希望,却又在这希望之中一次次被伤害,被摧毁。
林白露甩开他的胳膊,将泪忍下,“离婚的事我的律师会再来找你。”
“关于斯回,这一次,我一定会站出来,直面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她表明立场,在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中转身而走。
出了台里,林白露缓慢地走在夜风中,偶尔路过的认出来她的人,会眼睛先一亮,然后转头兴奋地对身边的人小声道,“快看,这个女的好像那个被家暴的主播啊”。
在衰微的高跟鞋声中,林白露目光下落,数着脚下一块一块的步道砖。
“失败...”她对自己低喃着,“还真是失败啊,婚姻、事业,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呢。”
走着走着,方向感尽失,她像是快要被更迭的时间窒息淹没,神思不定地摸索到手机拨出号码,打给了周雁辞。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周雁辞看到来电显示后,瞥了眼酒吧包厢内凶暴的场景,按下了拒绝接听键。
“你给我滚起来!”盛世尧怒喝着,手上的拐杖却一棍一棍,不停地重捣在趴于地面的盛天豪。
包厢内光线昏红,棍声震荡,吸食过毒品后的盛天豪眼神幻离,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下意识想要撑起上半身却又被狠重的拐杖打趴在地。
身体里五脏六腑被震压着,盛天豪胃部乱搅,将酒水翻呕了上来,他刚从戒毒所出来,现在就又染上了毒瘾。
拐杖呲裂,盛世尧怒目切齿地将其扔于地面,又抄起一旁的冰桶泼了上去,要他清醒。
冰块哗啦啦地砸向盛天豪的面部,又掉落于地发出碎音,盛天豪浑身滴水,瘫坐在地上,粗声喘息着,靠着背后的墙。
见盛世尧仍要动手,周雁辞递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快速上前,堵在盛天豪前拦道,“老爷,少爷现在意识还错乱,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盛世尧印堂发黑,胸闷气短,将其推开,手指着萎靡淫烂的盛天豪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儿子!”
盛天豪一把揩去脸上的冰水,将额前湿乱的头发背于头后,眼睛眯着放肆地笑着,咧嘴道,“后悔了?要不你再把我这不肖子塞回去?”
“嘭”的一掌,盛天豪被扇侧的脸撞于靠着的墙面,他耳鸣目眩,口鼻涌血,却又猛地回头,就这般仰面盯视着盛世尧嘶吼道,“既然塞不回去,那你就像个父亲的样子啊!”
“塞不回去,为什么要该死的生下我来!塞不回去,就他妈的负起责任来啊!”盛天豪目光里透露着极度的憎恨,口中的血将他的牙齿染红,他在这咽不下去的血腥味中,持续嘶吼着,“现在装什么父亲!”
“你送我去背黑锅利用我时,怎么就他妈的不知道自己是我的父亲!”盛天豪枯瘦的手,攥紧了一块未消融的冰,挑战着他从未敢挑战过的父权。
望着向来懦弱胆怯的盛天豪露出的吃人的眼神,盛世尧脊椎僵硬,气冲头顶,震慑地阻断他的话语,“你给我闭嘴!”
扫视了一眼站在房间角落的周雁辞,盛世尧薄情地对他道,“把人给我关起来,关到他对自己说的话后悔、关到他求饶为止!”
在一旁的管家瞟了眼自己收到的消息,立刻凑上前对盛世尧耳语,“老爷,陆斯回在查当年那个白橙。”
盛世尧转目一思,脸色阴沉着快步摔门而去。
“白橙在哪儿?”盛世尧问完,遽然咳嗽声不断。
“现在还不得知,三年前无大碍后,就断了音讯。”管家亦步亦趋。
“愚蠢!”盛世尧掩口的方巾上留有血痕,“赶在陆斯回找到她之前,把人带到我面前,找不到她就把她母亲找来!”
“是,是。”
包厢内,周雁辞扔给盛天豪几包纸,点了支烟坐在了沙发上。
盛天豪抽出几张,胡乱止住了渗血的鼻腔后,虚弱地爬向茶几处,伸手够周雁辞放于其上的烟和打火机。
齿轮“滋滋”划了两下把烟点燃,他手中的残血浸红着烟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把烟喂入了嘴中。
湿漉漉的袖子在光滑的茶几上留下黏迹,他掐着烟的胳膊布满着注毒的针孔,颤抖不已,在烟雾浮散间,他叫了句,“哥。”
周雁辞眉头蹙起,开口道,“不要叫我哥。”
他每这么称呼他一次,就提醒周雁辞一次,自己身陷囹圄,与这肮脏的一切有割不断的联系。
“恶心对吧?”盛天豪嗓子尽哑,一口一口不间断地抽着手中的烟,镇定着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
从出生以来,盛天豪就在神经质的母亲,与从不看自己一眼的父亲之间长大。
初起时,盛天豪是嫉妒周雁辞的,嫉妒父亲的目光永远只落于他身上,嫉妒他不像自己一般怯懦。可后来,当他偶然发现他的母亲曾发疯般地虐打周雁辞,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他发现周雁辞不过同他一样,是个可怜人罢了。
盛世尧对周雁辞的感情难以揣摩,无法定性,矛盾癫狂。
年少时,盛世尧时而会因周雁辞与其母亲的种种相似,对他疼爱关心,但又在联想到其生父时,对他百般折磨。如此,那唯一的一点儿疼爱与关心到变成了比折磨更可怕的残虐。
对于盛天豪来说,周雁辞是这不见天日的家里,唯一的正常人,他也曾假设过,假设他们若是那寻常兄弟,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盛天豪又点燃一支烟,仰躺于地,他望着吊顶的灯,徐徐吐出烟雾。被举着的烟上,燃灰向眼睛掉落,他恍惚地道,“下辈子让你妈离那老头子远点儿...你就摊不上我们这一家烂人了...”
烟灰灼目,盛天豪强忍着刺眼的泪,讥笑着道,“不如,索性把那老头子杀了,我们就都自由了。”
“自由?”一直未说话的周雁辞,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感到尤为荒谬。
“你我怎么配?”他揿灭烟,站起身叫强子进来收拾残局,驱车前往了苏麦心理诊所。
苏麦望着从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周雁辞,她看了最近关于林白露的新闻,自然捕捉到他身上不同于以往的不安,便端来了棋盘,坐在他面前道,“雁辞,陪我下盘棋吧。”
周雁辞视线停留在了棋盘上两秒,点头道,“好。”
“那今日不下围棋了,下象棋。”
“都好。”
棋盘平稳,周雁辞执黑棋,苏麦执白棋,她遵循“马前象后”的原则,以四马开局,开始还能对抗几步,随着周雁辞注意力集中,十五步内便把她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