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漫和轻鹤跟他在电视台门口告别后,轻鹤从车后拿出了一箱子,抱着跟她走回了家。
“迷舟这次准备待多久?”林漫接过箱子放在了书桌上,他非帮她送回来。
“这次长,两个月左右。”轻鹤也不打算久留,准备去跟迷舟看电影,瞟了眼那个箱子交代道:“今晚要是有什么事找我,随时联系我。”
“好。”林漫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轻鹤走后,林漫先对付着吃了口饭,又接着做家务打扫卫生,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的时候都晚上九点多了,累得她腰酸背痛。
院儿里黑漆漆的,才听着刮起了大风,就收到了陆斯回的微信。
陆斯回:关好窗户,夜里预告暴雨。
窗户前的洗碗布都快被吹下来了,林漫赶紧跑过去锁好了窗户,回来窝在黄色小沙发上,只开了盏落地灯,想幸亏自己没洗衣服,不然雨给再浇一遍。
林漫:关好啦。
陆斯回:害怕吗?
林漫喜欢他每次回复都很快:不啊。
打完又发了一句:你明早回来吗?还是直接去台里?
陆斯回:回家见你。
林漫在沙发上躺着,看到这条消息,侧着脸把头埋在了一堆靠垫里好久,差点没把自己闷得气儿不顺了,才回复:那我等你。
她半天没发消息,陆斯回不在她身旁却跟看着她一样:这么容易害羞,往后怎么办?
林漫口里倔地嚷着“谁要跟你以后啊”,觉得他坏透了,打算不理这人了,回复:再见!
陆斯回在那边浅笑了下,回复:嗯,再见。
觉着这手机特别烫,林漫看完消息就把它扔在了茶几上,拍了拍她发热的脸颊,起来把轻鹤给她的箱子抱了过来。
一打开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一张张手稿,林漫随意地抽出来一份。她突然发觉自己认识陆斯回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他拿过笔写过字,甚至去他家里参观那天,他的书桌上也没有一支笔。
她手里这份手稿的封面上写着“瘗玉埋香”四个字,在她翻看封面的同时,刺目豁亮的闪电划破夜空,明光映入家中,宛若要将她手中的纸张燃烧而起。
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林漫嘴里念着“瘗玉埋香”望了眼窗外,又将目光放回文章上,只沿着他坚劲酣畅的字迹读了两行,她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一模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
暴雨将至,雷声跌宕。
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翻向最后一页,手掌胳膊自发性地颤抖,纸张贴连锋利,割破了她的指尖,她慌急不稳地搓开最后一页,视线直奔署名。
毫无二致、毫无二致,怎么可能?
雨水瓢泼,如石子般撞击在窗户上。
她跑向床底,膝盖蹭磕在了柜角处,擦伤变红,她直接跪在地上,一手拖拽出她视若珍宝的纸箱。
这些文章她皆看过数百遍,几秒间就找到了写《瘗玉埋香》的那期报刊,她举起两份纸张,视线左右交移。
一字不差,为什么一字不差?
骤雨狂风,雨声似枪声。
反身奔向沙发处,她的胸腔被沉石哽住,她一概不顾地将轻鹤给她的整箱文章倾倒而出,纸张流泼,散满整个客厅地面,她仓皇地翻找到写有《隐楼》第一章、《隐楼》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等等等等的手稿。
每字每句、每字每句,都在锉磨着她的意志。
狼藉凌乱,疾雨啜泣,她的眼泪同疾雨一同啜泣。
整晚,她瘫软地蹲在那一张张心血中,抚摸过一页又一页,有些页被火烧掉一半,焦灰色的边缘破旧发脆,有些页字迹漫漶模糊,分不清是水滴还是他的泪。
她无法接受,她抽泣着撑着地板抓过手机,拨打通叶轻鹤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时,时间要比叶轻鹤揣测的晚,他接起了电话,“喂。”
林漫按压着散乱的头发,痛苦的眼神望着每一张摊展开手稿的署名处,“你告诉我。”
喉咙颤抖不已,她差点就不想再问下去。
“陆斯回,是不是斯恛?”
叶轻鹤“如意”地点燃了那根导火索,静默几秒后,他沉重地肯定道:“他是。”
“他是《大学刊》专栏的撰稿人斯恛。”
“他是《隐楼》的作者斯恛。”
“他是不能开口的枪手。”
闻声,林漫心痛地闭上了双眼。
【“你的笔名叫什么?”
“轻舟。”
“你呢?”林漫问坐在斜面的陆斯回。
“斯回。”
“取名字后两字啊。”
那时陆斯回被夏颜打断的后半句话是:
“生于斯、长于斯的斯,恛慌的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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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筝筝捉虫,我还检查了好几遍....惭愧TT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到,爱你们。
最后依旧,记得投珠或留言,感激不尽,下章待续。
第二四章 卑劣枪手(下)
昨夜风吹雨打一整晚,将原本就不怎么强壮的樱桃树糟蹋得够呛,树旁边的水池子里漂着零七八碎的残叶。
天还没亮,不到凌晨五点,陆斯回就回到了家中。一进院儿看见此番此景,就搬来了梯子支在了樱桃树下,他还记挂着要为林漫熬樱桃酱。
他站在梯子上,一手拿着竹编筐,看着一串串滴着水的红樱桃,听见了林漫走来的声响,回头问道:“怎么起这么早,要晨跑吗?”
空气潮湿,天雾蒙蒙的,林漫抱紧自己的胳膊,站在离樱桃树一定的距离,仰头望着他。
一夜未眠,她问着陆斯回问题的声音有些干裂,“你知道《隐楼》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吗?”
陆斯回背着身摘樱桃的手稍停顿了一下,他的喉结翻滚吞咽,手上的动作又很快恢复流畅,没有回话。
“讲了一个替身的故事。”林漫向前走了几步,绿草掠过她的脚踝,上面遗留的雨滴沾湿她的脚腕,“自古贵族便有豢养替身的习气,为的是当权谋斗争危及到自身性命时,这些替身能使其脱于困境。”
少许树枝已被打折,内里浅棕色的枝芯裸露在外,垂挂着的幽绿树叶覆着水光。陆斯回的手在枝叶之间往来穿梭,手腕处翻卷而起的衬衫上出现了道道湿痕。
“凡替身者一生都在为他人而活,皆无姓名,替苦、替离、替爱、替死,就算死去时已血流肉绽也要被再次毁尸灭迹。”
林漫盯着他的背影,他将摘下的樱桃扔于竹编筐内,樱桃落在竹编上发出噗通的闷响,又贴着竹编弧度来回滚转。
她继续缓缓地道:“可《隐楼》不同。《隐楼》里的主人公对日复一日的机谋权术、明枪暗箭深感厌倦腻烦。他听闻有隐楼于世,藏于深山幽谷,其内有穷困疾苦之人,也有达官显宦,皆在贩卖交换自己的人生。”
“所有人在隐楼里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人的替身,好像这样才是真正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树根处的黑润泥土舔着遭遇了利雨袭击的熟樱桃,部分已经发褐糜烂,露核的半颗果肉在流着鲜红的汁水,她更向前踏了几步。
“只是在成功交换人生之前,要经历关关考验,付出巨大代价,认清自己是否敢于割舍,毁容再易容,这一切都让许多人半途而废。”
“但主人公还是坚持那么做下去。”林漫走至水池旁,凝视着他的侧脸,“故事的最后停留在他真的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停留在他成为了替身的第一天。”
竹编筐快要被装满,陆斯回仍然面无表情地、机械地重复着掰折樱桃枝的动作。
“我不知道他成为所谓的替身后,是从此潇洒畅意而活,还是发觉自己依旧身处洪流之中。”林漫初看这个故事时,被主人公执着挣脱命运束缚的念想所触动,可如今她不懂该怎么理解了。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斯恛。”
比起她刚才发出的每个字音,她所说出的最后两字虽微不可闻,但其中多含有了一种确认的音调。陆斯回听得出来,她所问的,是过去那个握着笔的斯恛。
他拽着最后一串樱桃的力度增大,枝叶动摇,雨水乱坠,薅扯下来的樱桃损伤,糖浆迸出溅在他的手上,手掌温度又将其变得黏腻。
陆斯回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后,才从梯子上下来,与她视线相撞,她的眼眸中是他曾预见到过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