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昂接过顾扬递给他的盘子,他洗冲着盘子上的泡沫,透过正对面那扇宽大的窗户,看向在院子里收拾桌椅的他们仨,问顾扬,“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儿没?”
“没。”顾扬没怎么想就给出了答案。
“你不喜欢拉大提琴么?”
“喜欢过。”顾扬摁了两泵洗碗液,额前的头发有些扎眼睛,“现在也就那样儿吧。”
“哎。”林昂在水流声中叹了口气。
“你也没想做的?”顾扬这边水池里的泡沫越来越多,快要越界到那边。
“没。”林昂关了水龙头,滴着水的手往窗户外示意了下,“想成为他们这样的大人。”
“你姐爱摄影,回哥和鹤儿哥一直在新闻业。我姐吧,也很勇敢,虽说走了点儿弯路但现在做成了她喜欢的记者。”林昂的手扶在池台边,压破了上面的泡沫。
“很羡慕——”顾扬放下了刷碗海绵,“知道人生方向,拥有热情并为之努力的人。”
“是啊。”林昂提了口气点点头,“明年高考完念大学,但连要学什么专业都没想法儿。”
“不知道在学什么。”林昂不仅对未知的前路感到迷茫,还有那难以言明的情感也压在他的心头。
“嗯。”与他一样,顾扬的手也撑在了池台边,“想想游戏里总在打怪。”
“有一关关明确的任务与对手。”顾扬仰了仰脖子看着吊灯,“可生活呢。”
“有时候会想,这一关真的能过去吗?”他问着自己,也在问着林昂。
重新响起的瓷盘清洗声,掩盖了他们无法开诚布公的对话所致使的痛恨与沉默。
内心的冲突却一点就着。
如果过不去,那这辈子就要这样隐藏自己吗?
他们思虑着这个问题,冲刷盘子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有些恼火,这样的恼火包含着厌恶与怜悯。
他们怜悯那个想方设法否定自身的自己,他们厌恶那个胆怯虚伪、撒谎隐瞒的自己。
瓷盘在不断磕响,水流持续打压泡沫。
就这样装傻充愣,就这样模糊不清,就这样埋藏在心底,就这样做一辈子的朋友。这样对彼此都好,对所有人都好。
置碗架吧嗒吧嗒滴着大颗连成线的水滴。
不要自作聪明找寻什么自我,不要坦承自己立足于“禁区”,不要奢求被接纳,不要妄念被爱。
不要连朋友都没得做......
哐嚓一下,两人交接的手打滑,一个盘子摔在了地上,碎烂了。
“什么东西碎了?”院子里林漫听到声响,看向家里。
“我去看看。”陆斯回透过窗户见两个男生一动不动的瞧着地面,“你们聊。”
他们两个还怔在那里,分不清是盘子碎了,还是思绪崩断了。
“岁岁平安。”陆斯回进来后,瞟了一眼他们的神情,用着安慰的语调说道。
两人这才慌张的想要捡瓷盘碎片,陆斯回却已经拿过来了扫把簸箕收拾,让他俩站一旁。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要打碎的。”陆斯回微弯着腰,扫着破碎的盘子,声音沉着有力。
斯回他,太明锐了。
面对睿智成熟的陆斯回,顾扬和林昂心如鼓擂,这一句简单的话让稚嫩又无阅历的他们确信,他已洞悉了一切。
他们彷徨紧绷,却又有种死死密封的盖子终于透了气的舒松。至少除他们自己之外,这世界上有了一个人,察觉了他们的真实,这让他们在惶恐中看到一丝希望。
斯回他,太温柔了。
陆斯回并不看向他们,他不想做出指点江山的模样,只是想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处拉他们一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也有。”他扫完碎片,又将地上滴落的水渍擦干净。
陆斯回忖度体会着那份心情与处境,他借着自己说道:“道路本就崎岖不平、吉凶未卜,若因畏惧而激进草率地判决,判决终生情谊死亡,会让那条道路更加泥泞。”
“遇到了,却推开。”陆斯回直起身,清舒地道:“我想,我会在缺憾中永远懊悔,在踽踽凉凉里衰竭。”
他拍了拍顾扬和林昂的肩膀,向门口走,又停下,低声说了句,“你们斯回哥在这儿呢。”
“他们都在。”陆斯回朝院子里昂了下头,“天塌不下来。”
人大概是不能被安慰的,好像再难再苦一个人都能咬牙扛过去,可那句“他们都在”却让林昂跟顾扬,在继续刷洗盘子的过程中红了眼眶。一蹴而就的事情少之又少,正如斯回所说,那道人生课题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完成。
互道了晚安回房休息,楼上斯回跟轻鹤打了地铺,楼下林漫和迷舟洗漱完靠在床屏上。
“这件睡衣好漂亮。”顾迷舟在敷面膜,穿着林漫给她的新睡衣。
“你喜欢就好。”林漫关了大灯,点了一支香薰蜡烛,“你会不会不习惯两个人睡?”
“不会啊。”迷舟侧靠躺着,看向她,“你呢?”
“我也不会,我小时候总和我姑姑睡在一起。”林漫也侧了过来,有种大学熄灯后还在和朋友偷偷打电话的感觉,“我们有各自的卧室,但我还是一到晚上就去找她。”
“一眨眼姑姑结婚了,我也这么大了。”林漫感慨道。
“是啊,一眨眼。”迷舟轻扯了下下巴处的面膜,“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
“你想回到哪一天呢?”林漫没有回到过去的想法,因为过去里没有他。
“回到...”迷舟的手臂垂搭在腰侧,“回到初中那年,第一次见到轻鹤的那个午后。”
“那时候真美好啊。”迷舟嗓音里有着怀恋的伤感,“傻傻的消耗着大把的时光,直到现在,我很多个昏睡的午梦里还是那幅画面。”
“什么画面?”
“那个时候下午放学总是不想回家,他带我去吃饭,我坐在他的单车后,在阳光普照的南城街道上闲晃。”迷舟将面膜揭掉,去了趟卫生间,“等下。”
等她回来后,林漫接着听她讲,“寻家小店,或直接被他载到他家,吃他妈妈做的饭菜,叶妈妈对我特别好。”
迷舟早就醉了,她轻轻地道:“好爱好爱他...”
“为什么会分手呢?”林漫还是问出了口。
“犯轴吧。”她搭在腰侧的手滑在床单上,“异国恋比我想象的要难熬多了。”
“异地恋不像是两个人的恋爱,是四个人的恋爱。”
“四个人?”林漫撑在头部处的手放了下来,她躺在枕头上。
“见面的我们,和不见面的我们。”迷舟细说道:“那种割裂感极强,生活在被一次次见面的时间节点分割。”
“约会前的日子每天都像在倒计时,盼啊盼,什么都做不到心里,好不容易等到的那一天,却飞逝而过,然后依靠着一遍遍的回想,又开始等下一个时间节点的到来,就这样反反复复。”
黑暗中蜡烛的火苗亮着微弱的光,迷舟兀自笑了笑,“我们都有喜欢的事业,这件事无解,要去体谅对方的。可那时的我太任性了,总把气撒在他身上。”
“每一次都是他飞往芝加哥来找我,每一次他要回国的时候,我都在机场无理取闹地哭着说他不爱我。”回忆起数不清的分离,迷舟有些难过,“他脾气好也不生气,抱着我哄我。”
“我讨厌那样失控的自己,他离开后空虚的自己,我口不择言说过很多次分手,他都在迁就我。”她哽噎地说着,“可迁就也是有限度的吧。”
林漫靠近了她几分,轻拍着她的背,知道她今晚喝了太多酒,“轻鹤很爱你的,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像今晚一样这么开心。”
迷舟往被子里蜷缩了下,“嗯...他瘦了。”
“从芝加哥飞往南城要15个小时,我回国的时候在飞机上想,他为了见我来回飞了多少个15小时。”她在半睡半醒间责备自己,“而我却总在抱怨飞机晚点。”
迷舟喝醉的时候才会讲这么多话,林漫一下下的轻拍也让她睡意愈沉。
“现在换我来找他...”她低声无序地呓语着,“怎么追男生啊...我要把他追回来。”
“睡吧,明天早上就能见到他。”看着迷舟小女生的样子让林漫笑笑,她吹灭了蜡烛,在浮游的一缕白烟中也慢慢入睡。
楼上男生精力旺盛,洗漱完瞎吹了吹头发还围一起玩儿了会儿游戏,等着头发自然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