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池里泡沫越来越多,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他旁边一哥儿们帮他从裤兜里取出,是他妈打来的电话。
陆斯回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处,口型说了句“谢了”,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回哥儿,下雪了你加衣服了没?”
“加了。”陆斯回继续刷着手上的盘子,“您和阿莱也注意保暖,她人呢?”
“在院子里玩儿雪呢,快期末了吧?阿莱天天嚷着盼你回家。”
斯回笑笑,他的笑声很温润,“回的时候告您,跟阿莱说回去我给她带礼物。”
“19号出餐了!”厨师敲了下响铃,吆喝了一嗓。
服务员又拿进来一大摞餐盘放到了洗碗台上,顺便取餐。
“回哥儿,你在哪儿呢?”
“我啊。”陆斯回将洗干净的盘子竖在置碗架上,沥水,“我和舍友在饭店吃饭呢。”
厨师颠勺的炒菜声,水龙头的流水声,多多少少也传进声筒里,安月心疼地说:“你太累了呀。”
“我不累啊。”需要加快洗盘的速度了,陆斯回弯着腰将餐盘上的剩菜倒进垃圾桶,声音听起来钝钝的,“妈,舍友在叫了,先不说了,有什么再给我打电话。”
“好,好,你先去忙吧。”安月又嘱咐了一句,“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陆斯回直起身,摘下手套,声音没有任何疲惫地说,“您放心。”
他直了直腰,向后抻了抻肩膀,又重新戴上手套,最近有件事一直悬挂在他心上,明年他们大学毕业了,班上成绩好的学生都拿到了较好电视台的实习引荐。但到他这里,班导不肯给他签,他边刷着那一摞盘子边思索着怎么解决这件事。
都过了凌晨12点,后厨才全部整理干净,陆斯回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出餐馆准备回宿舍,刚出店门口叶轻鹤就从身后勾手搭在了他肩上。
“鹤儿?”陆斯回回头。
“要不要来一瓶?”叶轻鹤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啤酒瓶发出了玻璃瓶相互碰撞的声音。
斯回笑笑,“走着。”
雪已经停了,地面上的雪被昏黄的路灯照得亮闪闪的,说话间伴随着白茫茫的雾气,两人冷得直发抖,但还死倔着去了操场。把黑啤从袋子里拿出来,黑塑料袋一撕两半,垫在了雪地上,就那么随性地坐了下去。
因为他俩老凌晨还在操场上聊天儿,大二的时候,还有人在学校论坛上发过什么深夜灵异事件的帖子,传学校有两个不肯超度的怨鬼,一到晚上就去操场谈心,别提多逗了。叶轻鹤和陆斯回看到这帖子,笑得前仰后合,说:“这就是典型的假新闻。”
冷得牙打颤,磕绊着发响,赶紧抖擞着喝了几口酒暖身,轻鹤道:“班导是个保守派,文章写得锋利一针见血他就说人哗众取宠,我看他才是满篇中庸之道。”
“怎么还帮我打抱不平起来了?”陆斯回拿着酒瓶的手下垂着,有点累。
上礼拜,陆斯回去找班导签电视台实习引荐,班导看没看一眼就让他回去。大学四年,陆斯回的文章早就小有名气,多家报刊杂志邀他根据现下热点事件写稿。偏偏搁班导那儿,欣赏不来,被批得一无是处,说他满纸荒唐言,还直言说教不了他,这一个人要是看不惯另一个人,那真是哪哪儿都不入眼。
“你明儿把你文章给我一份。”叶轻鹤说。
“干什么?”
“我看看啊,学习学习。”
“胡扯。”
酒渐渐起了劲儿,往上拱,有些燥热感,陆斯回想起他今天逃课这事儿,“下午诓你的,没记你旷课。”
叶轻鹤眼眸微阖,他今天约会时就喝了不少红酒,现在有些醉醉的,“我知道。”
“迷舟还好吧?”
谈起迷舟,叶轻鹤眼里就满是笑意,突然认真地说,“斯回。”
“嗯?”
我现在就好想跟迷舟结婚啊,但我怕吓着她。”
陆斯回稍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下,他知轻鹤用情至深,打心里为轻鹤高兴,“那我预定你婚礼伴郎的位置了啊。”
“那必须啊。”叶轻鹤放下酒瓶,正经八百地畅想着,“我特小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想法,以后遇到我爱的姑娘,就去环游世界,虽然这事儿说起来特俗,好像小时候大家都想环游世界,但能做到的没几个。我想带迷舟看遍这世界上的夕阳余晖,再生几个孩子。”
说完生孩子又反悔,“不行不行,生孩子女生太疼了,还是别生了,就我俩过,挺好。”
叶轻鹤越来越醉了,又叹了口气道:“但热爱的事业和热爱的生活之间太难平衡了,是吧?”
没等回答,他就扭头看向陆斯回,“你呢,你什么时候给阿莱找一姐姐啊?”
“不着急吧?”陆斯回放下手中的酒瓶,“她现在才要读初中。”
“那跟你找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陆斯回两手撑在了身后,压在了雪地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这不也没遇到吗?”
“照你那么个和女生相处的方式,能遇么,你是心思就不在那儿,不是学习就是工作。”
陆斯回轻声笑了笑,“算是吧。”
叶轻鹤也和他一样,手撑在雪地上,冰冷从掌心传入,清醒了几分,“说真的,如果有天,你喜欢上一个女生,你会怎么做?”
雪地映出白光,陆斯回仰着头,喉结微颤,“会…和她做一件很小的事吧。”
“什么事?”
陆斯回收回一直手,甩了甩手上沾着的雪,放在自己耳边,模仿着拿出一只耳机的样子。
“一起听歌?”
陆斯回随即摇了摇头,撑着雪地站了起来,眼眸清曜,“如果我认定了她,那只耳机里会是雨声。”
“雨声?”轻鹤显然不明所以,“咱南城多雨,还没听够吗?”
两人收拾了地上的酒瓶和塑料袋出操场,四下沉静寒冷,北风遒劲,风呼呼地吹。
“所以为什么会听雨声?”轻鹤又迎风追问了句,耳朵都冻红了,冷风刺骨赶着人跑。
“改日再告你。”陆斯回猛地带起帽子,也唰地给叶轻鹤把帽子扣在了头上,边往宿舍跑边说,“冷死了!”
翌日,叶轻鹤在陆斯回桌子找到了他的文章,随便拿了几篇就去找老师钟客行了。
叶轻鹤家境殷实,父母开明,自己儿子喜欢新闻行业,便牵线搭桥花了不少精力请来钟客行做他的老师,全力支持儿子的职业理想。轻鹤自身才气不浅,钟老乐于指导,分文不取。
“师傅,今儿先别上课,您先看看这个。”叶轻鹤将陆斯回的文章递过,他每周末都来钟老家中上课。
“这是什么?”钟客行接过文章,本只是大致浏览着内容,看了没几行,目光与思绪却不禁被聚集在其中,手上翻页的动作愈发变得快速,整个上半身随之绷得紧了些,微探向桌面。他的表情逐渐严肃,又混着几分惊喜,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才停下,一手摘下眼镜,一手捏着纸张,提声问道:“这是谁写的?”
见师父重视的神态,叶轻鹤眼里闪现着小得意,笑道:“我哥们儿,陆斯回。
傍晚,钟客行和叶轻鹤去了陆斯回打工的那家餐馆儿,客人吃饭的地方跟后厨隔着一扇不大的玻璃窗,能瞧见陆斯回正一刻不停地忙着。
叶轻鹤进饭店门准备往后厨走,“您先坐,我去叫斯回出来。”
钟客行却拦了下来,“不必,我们等。”
就这么耐心等待了将近四个小时,饭店打烊,陆斯回收工从后厨出来,就看到钟客行跟叶轻鹤站在门口。晚上,餐馆内的白织灯照射着暖色光,还能听到电流通过发出的嘶嘶响声,餐馆外堆叠着昨日下着的雪,地面湿漉漉的,际遇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那晚钟客行就问了两个问题。
钟客行问陆斯回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想不想认我为师?”
陆斯回在大学期间曾反复读过钟客行写下的《新闻真相》,忽然看到一直以来敬仰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时愣住,轻鹤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字,“想。”
“那就辞掉这份工作,跟着我一心一意写文章。”钟老补充道:“我会亲笔为你写份引荐表,你跟轻鹤也需要帮我处理一些工作,我付你们相应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