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道:“官人若是觉得不妥当,不如同那裴官人说一声,请他早些拔营便是。”
孟德维乃是宫里养出来的狐狸,半点不肯自己出头的,因怕吕铤当真要邀自己同去提什么意见,连忙“哎呦”叫唤了一声,捂着肚子道:“昨日夜饭吃得迟,又没等炖烂就贪吃了几大块羊肉,实在有些不舒服,正叫了大夫过来……”
也不多说,告个罪,急忙走了。
吕铤虽然板正,哪里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推脱,然而不满之余,着实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越想越忍不住,最后还是上门找了裴继安。
他到得已经不算早,可裴继安的营帐外却是空荡荡的,只在门口有两个人守着。
吕铤不由得啧啧称奇。
他也管过事,自然晓得这个位置手上东西有多琐碎,从早到晚,从睁开眼睛到睡下,没有一刻得闲的,往往天还没亮,门口就排得满满的人等着问事。
纵然今日要过午才出发,可此刻已近巳时,当要收拾营帐,准备出发了,这姓裴的门前怎么一个人也无?
吕铤莫名之余,走得近了,同那门口左边守卫的道:“我有事要寻裴继安,你去通禀一声。”
那小卒一愣,道:“原是吕官人,我们裴官人去往西边巡视去了。”
吕铤听他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只觉得面相也熟,奇道:“你是哪里的账下?”
那小卒忙恭敬道:“小的是官人账下,原是管文书中转传递的,昨日才到裴官人手下当差。”
吕铤更不舒服了。
自己手下调拨出去的,口口声声“我们裴官人”,哪里“我们”了?这傻子究竟分不分得清你我之别的??
他自恃君子,虽然十分不悦,可没有当面就给小鞋穿的道理,便做一副体恤下情的模样,道:“你原来管文书中转,怎么到得裴继安此处,却来做守卫了?他手下难道就不缺文书?”
这是专程做给旁人看,用来排除异己的?
果真如此,他就要帮忙说道说道了。
那兵卒愣了一下,忙道:“裴官人见小的擅长认人,又因管过文书中转,能做些用,特把我调来此处,虽然只来了一日,却得升了一级……”
他一面说,一面把头低了下来,不敢去看吕铤的脸。
吕铤面色一沉,“嗯”了一声,本还想端着架子,到底不服气,问明裴继安此刻身在何处,带着几个随从找他去了。
剩得营帐外头两个人目送他走得远了,才各自喘了一口大气。
右边那个免不得埋怨左边的,道:“你是不是傻,那吕官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便顺着他一回,闭嘴便是,作甚要去驳他面子?”
左边那人啐了一口,道:“你才傻,若是我不作声,吕官人生气不打紧,气也就气了,要是他拿我出头去同裴官人争抢,叫我失了上头的心意怎么办?”
又叹道:“好容易从他那一处脱身出来,做事没个章法的,同个事情叫我要跑个三四回也做不完,难得眼下来了好地方,你莫要害我重新掉回那大坑里去!”
***
吕铤却不知道自己在下头人眼中已经变成了大坑。
他满营帐四处跑,先去了西边,西边只说裴继安半个时辰前来此处巡了一回,已是往东边去了,再去东边,东边又说往北边走了,绕来绕去,最后竟是在厨房找到的人。
一进厨房,却见裴继安半蹲在地上,看着一旁的差吏手拿软尺在量那灶台长宽,四周围了不少伙夫同差兵,个个不是蹲就是伏,跟着往那灶台探看,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样子十分不成体统。
第353章 我以为不妥
吕铤在门口处站了片刻,本想叫裴继安发现自己来了,过来询问,届时再说正事,谁料得对方看完灶台,又转身去看柴禾,最后还去翻查营帐布料,边看边把相应管事的人喊去问话。
那裴继安一时问灶台谁人造的,有无什么形制照着做,还是随心所欲而为;
一时问柴禾放在什么位置,如何保管,采买时是按着什么标准,平日里都是谁人负责劈柴;
一时再问那营帐的料子是什么料,又用什么价格买的,搭营是用的什么构架。
那些个问题细之又细,全不是上头统管之人应当关注的。
吕铤被撇在一旁半日,并无半个人来理他,帐中人人只顾看着裴继安对下头事情指手画脚,也不管其人说的是对是错,都如奉纶音似的。
他暗恼这些个人只顾着拍马屁,却不晓得做事,又看不惯裴继安不懂装懂,不顾做官人的体面——早知道这一个是吏员转官的,可再如何不是正经科举出身,泥腿子上岸,也总该自觉点,洗干净脚上的黄泥再来与上等人一同混吧?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锅底同灰尘满天飞,吕铤纵然是在门口,也觉得掉价得很,忙后退几步,站的出去,咳嗽两下,转头看了看随着自己来的兵卒,向对方示意。
那兵卒才跟了吕铤大半个月,并不是他心腹,见得此处忙做一团,都是干正经活的样子,十分不愿意插嘴,直到实在不能再等了,才隔门小声唤了一句“裴官人。”
屋子里人人都在忙,又有人说话、议论,嘈杂之声不小,那小卒声音低低的,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听见。
吕铤见他怯头怯尾的,更是不满,怒火中烧,忽的扬声叫道:“裴继安!”
他声音甚大,其中又隐隐含着不悦,显得极是突兀,登时人人都看了过来,见得是吕铤,免不得面露勉强之色。
吕铤并非裴继安的上峰,两人官职相当,本朝这般连名带姓叫人,本就很有些不客气的意思在,更何况他语气还那样难听。
裴继安也有些意外,闻声转头,见得是吕铤,拱了拱手,应了一声,问道:“吕官人寻本官何事?”
他口称本官,又称吕官人,已是将两人距离远远拉开去。
吕铤旁的不行,在礼部这数十年,对言语礼数却是十分敏感,立时就分辨出来其中意味,不满之下,脱口便道:“我听得下头人说,今日午时才要出发,全天也只走二三十里地,却不晓得接下来行程如何安排,若是误了吉时……”
这话活生生是被气出来的,然而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了。
明明晓得那裴继安是要收买人心,打压他来衬托自己,此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做出逼迫,不是等于给其人添柴加炭?
只是话既出口,吕铤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只好强撑着立在原地,昂然看着裴继安,等他回话。
裴继安却是道:“不怪吕官人记挂,确实不当误了吉时才好,我这一处已是有了些大致安排,正要请诸位官人一同商讨,只是眼下还有些要紧事要忙,还请在营中稍待片刻。”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对一边的兵卒点头示意,道:“请吕官人回大帐稍坐,我须臾就来。”
话已是说到这个份上,吕铤再不满意,就会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他本是出气,然则这一回却是又憋了一肚子气,当真肺都要气炸——这算是什么要紧事?什么灶台做多大,帐子用什么布料,柴禾多少银钱一担的,给他吕家管事去做,都嫌不够塞牙缝的。
怕是几辈子没做过官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做得出这样的事!
若是不会做官,你来跟我姓吕,老子教你怎么做儿子啊!
吕铤只以为裴继安是给自己下马威,随便拿话打发,有心说几句,偏生又寻不出什么说话的点,只好大步将那带路的小卒甩在身后,阴着脸走了。
***
裴继安却是实在没工夫去管吕铤的所行所想。
今次周弘殷共遣了八百人去往龟兹,当中有八名禁卫官分管兵卒。除此之外,吕铤手下管的护卫兵三百,总共一千一百人。
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因都是厢军出身,多还是保安军,也曾去过翔庆阵上,略一整顿,遇事时便能用的起来,算得上是一支生力军。
他虽然当初就已经看过花名册,对众人依稀有了了解,可真正要熟悉,还是要看沿途行路,若要全数收服,则更要等天时地利人和。
裴继安虽然不着急送嫁去回纥,却着急快些去往翔庆,自然也想走快些,此时领着众人在营帐里转完一圈,将要吩咐的细项全数点出来了,才带上人匆匆回得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