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青金皱眉掀了帘子出去,又笑着提回来一盏灯,递给她,“殿下,姬家大郎君送来的,真好看。”
福宸公主看向她手中的灯,玉兰花的模样,花蕊上还缀了鹅黄色的宝石,布制的花瓣被灯光映照出浅浅的白,仿佛那真的是春日里枝头上盛开的玉兰花。
福宸公主立马就笑了,从青金手中接过灯,问道:“他自己送来的,人呢?”
说着,她已经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姬重锦正要走,听到动静,回身看来,隔着几步远,他朝福宸公主笑笑,拱拱手之后,转身从容离去。
福宸公主目送他几步,才松了手放下帘子,靠回来,双眼含了笑,仔仔细细地看那灯。
多亏有踩踏事件在其中打岔,仁宗的确没空去过问东宫里的太子,夜里忙着叫人进宫,安排城里的事。
此时的东宫里,内室外,保庆与程深全都低着脑袋。
他们面前,张姑姑叱道:“上回如此,这回亦如此,你们倒是告诉我,到底是何缘故!怎么殿下但凡出宫,就得出事,我们殿下好端端的,能自己昏过去?!尤其今日,就连衣服都换了一身!我瞧那罗御医也不敢同我说真话!尽拿那些废话哄我!”
他们俩说不出话。
张姑姑再叱:“你们两个小崽子是看姑姑老了,翅膀硬了?!你们不说?再不说,我到陛下跟前说理去!”
他们俩吓得赶紧拖住张姑姑:“姑姑姑,好姑姑!您别这样!”
张姑姑转身朝外走:“我这就找陛下去!”
身后跑来小太监:“殿下醒啦!”
他们仨立马转身,整齐一致「嗖」地往屋里冲去,小太监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看,人就都没了,这也太快了吧!
宗祯已经由小太监扶着靠坐在床上,见到他们仨进来,看他们仨一眼。
张姑姑的眼睛一热,上前来问:“殿下还有哪里不适?”
不知是不是连着几个月来的强身到底有了效果?虽说还是很难受,浑身酸疼,宗祯却觉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好上些许,骨子里好歹是有劲的,不至于软得坐都坐不住,虽然又是拜姬昭所赐,他心情倒还算可以,较为平静,起码验证了这几个月强身的成果,令他坚信,长此以往下去,自己会越来越好,不得不说,这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只是精神还是有些弱,宗祯扯出一抹微笑,表明自己已经无碍。
张姑姑又要哭了,宗祯明白她的担心,她是母后的陪嫁侍女,母后过世后,父皇是想放她出宫荣养的。为了他与福宸,张姑姑不愿出宫,姑姑终身未嫁,他与妹妹,就是张姑姑的孩子。
张姑姑含了眼泪,小声道:“殿下,上回问您,您就不愿与我说实话,这回待您好了之后,一定要告诉姑姑到底是为何,这宫外到底是有什么豺狼!”
豺狼?
宗祯忽然极想笑,不过张姑姑说得也不错,姬昭折腾人的本事,比豺狼还要更甚。
他想,他也不用再为上次的事愧疚了,姬昭分明生龙活虎得很,轻轻松松就能弄得他倒在床上,定能好好活着继续气他。
精神到底不好,宗祯喝过药后,便又继续睡了。
街上的百姓们早就回家去了,今日的踩踏事件无人死亡,只是踩伤几人,府衙里专门派人送他们去医馆,严重的这些天就住在医馆里,药费由官府负责,不严重的都被侍卫们护送回了家。
禁军们在街上巡逻,遇着神情、举止鬼祟之人,便要拦下来问一问,虽说踩踏事件偶有发生,大多是因灯会上人太多而起的意外,万一是人为呢?
即便出了意外,直到正月最后一天,哪怕是为了新年新气象,街上的灯也不会撤,好在明日起,看灯会的人总归会少上许多。
城里很安静,只有禁军整齐而又沉沉的脚步声,偶尔有狗叫声、婴儿的啼哭声,家家户户的大门皆紧闭。
双泉街街尾,前屋是家绸缎铺子,后屋有个院子,住着铺子里的掌柜。
何七娘坐在桌旁,没有点灯,手边是冒着热气的茶,她不时拿起茶盏,吹口气,茶放凉了,她也没有喝,似乎在等着谁。
月中的月亮最是圆,满庭如水银色月光,这样冷的天气,她也没有关门,仿佛在赏月。
直到有人从墙头轻飘飘地翻了进来,庭中出现一个黑色影子,何七娘仰头将一盏凉茶喝尽。
那人直接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背靠着门,皱眉看她。
何七娘也面露不快,低头只看那门轴。
“你这次太急了。”那人终于开口。
何七娘仿佛那被点着了的爆竹,再没有在姬昭面前那副一板一眼的模样,抬头就气道:“我急?我若是不急,现在还憋在刘家当傻子呢!再憋下去,我迟早杀了他们全家。你们倒是不急,总想着找机会,可曾找着机会?起码我现在搭上了驸马!”
对方冷笑:“之后呢,你又打算如何做?亲手杀了驸马?杀了太子?杀了公主?”
何七娘也冷笑:“你心疼?”
对方的气息凝滞片刻,警告道:“你别胡闹!别想着现在就动手!更别对姬昭动手!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小心被皇城司的人盯上!我今日不过小试一番,故意制造混乱,踩伤几个人,禁军这就出动了,一直在巡逻,皇城司的人定是藏在深处暗处。皇帝虽无能,却也尚未无能到任由他人玩弄的地步,仅靠你我,根本不能成事。”
何七娘不说话。
“为何不回我话?”
何七娘这才气冲冲道:“我从未胡闹!我这次本打算引得公主与姬昭之间起些龃龉,好叫皇帝也看姬家、殷家不顺眼,谁料姬昭那个傻子倒是对福宸公主一往情深得很呢!看也不看我一眼,公主也护着他,至于太子么,嘁,那就是个病秧子,倒也相信姬昭,屁都没放一个,这整个皇家是被姬昭灌了迷魂汤吧,什么玩意啊。”
对方再语带警告地说:“并非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你看到的,也别总觉着自己天下最聪明,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要走。
“不留下吃碗汤圆再走?我亲手包的……”何七娘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今日是上元节,我们很多年不曾一起过节了。”
他看何七娘,声音也跟着缓和下来:“我不宜久留,明日我就要离开金陵,你多保重。”
“哥哥……”何七娘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伸手摸摸何七娘的头:“千万别擅自做决定,答应哥哥。”
何七娘迟缓地点点头,“下回再吃吧,我得走了。”说罢,他松开手,又看她一眼,走到院中,跃起,脚尖点着树枝,翻出墙头,很快不见。
何七娘站在门边,看着空空的院子,喃喃道:“每年都说,下回吃,下回,又是哪个下回呢……”
天亮后,宗祯再次醒来,精神好了更多,他坐在床上喝药。
苦得很,他仰头一口喝尽的时候,忽然想到姬昭给他的那一匣子糖,随口就道:“驸马给的糖呢?”
“啊?”保庆与程深不太懂。
宗祯这才反应过来,心中觉得好笑,对于昨夜出手相救姬昭一事,宗祯的心情极为复杂。
毕竟,上辈子的仇恨埋藏在他心底的同时,姬昭也的确曾是他的挚友。严格说起来,他不过才死了几个月,临到死才知道姬昭的真正面目。
生死关头,脑袋一热,救姬昭,算是曾经作为朋友的本能吧。
伤及自己的身体,宗祯的确是有些后悔于这样无用的本能,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无奈之外,他还有些庆幸,幸好姬昭没事,不然这次姬昭不知又要病多久,他皱眉,将这股名为庆幸的情绪死死地压了下去。
昨晚兵荒马乱的,那些侍卫们还不曾来得及将当时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们俩。
保庆想了想,虽不知糖是什么,但驸马的确是给了东西的,原本不打算拿出来给殿下瞧的,他与程深对视一眼,立马去取了个荷包来,递给宗祯:“呃,殿下,这是昨夜咱们离开侯府时,驸马给的。”
宗祯将药碗递给他,接到手里,拿出块玉佩,想到上回的事,更为无奈地问:“又是「信物」?”
他们俩「嘿嘿」笑。
宗祯正好有很多事要问他们,看着那枚玉佩,又道:“我的呢,也被他给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