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祯不得不吃进糖块。
姬昭拿起帕子擦擦手,眼睛在黯淡的马车里亮闪闪的,问他:“好吃不?”
宗祯知道,他若是说「不好吃」,姬昭非要再折腾他。
他便「嗯」了声,姬昭很高兴地笑了,抓起那个匣子塞给他:“都送给你!都是用我家里梨树上结的梨子做的,我家里还有很多的!今年秋日,结了梨子,我给你送几筐!”
宗祯嘴里含着清甜的糖,想到秋日里吃的那些秋梨水,不由问道:“你家里也就那么一两株梨树,够送?”
“你怎知我家里只有一两棵?”姬昭好奇,却也没有盯着他问,而是道,“当然够送,我自己又吃不了多少,去年结的全送给……唔,全送给一个没良心的人了,今年不送了!”
没良心的人:“…”
宗祯紧皱眉头,嘴巴里的糖块越吃越不是滋味。
关键是姬昭还笑着对他说:“今年的全送给你!你是好人!”
好人:“…”
“郎君,我们快到啦!”尘星在车外欢声道。
姬昭闭嘴,低头又打开柜子,不知忙着什么,宗祯好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只见姬昭正解开荷包,往荷包里倒糖……
姬昭倒好糖,拍拍鼓鼓的荷包,对他笑:“家里人不让多吃,偷偷藏点!”还叮嘱他,“别告诉别人哦!”
“…”宗祯观察他。
“怎么?”姬昭纳闷。
“你今年多大?”
“过了年十七啊。”
“…”宗祯以为他不知道,原来他也知道啊。
说话间,车已经停了,姬昭顾不得再和他说话,连忙扶着殷鸣的手,被架下车。
姬昭上辈子没有朋友,除了家之外只去过医院,没有见过外人,他不会交朋友,书上、网上倒是看过不少,与实践到底不同。重活一次,他热爱一切热闹,最初几个月的小心翼翼过去后,本性渐渐恢复,兴许交朋友的方式的确与当下不同,但他无比珍惜他所认定的朋友们,他认为用真心换真心一定没错。
他不认为这一切有什么不对,他就是想和这个徽商哥哥做朋友!他喜欢他!
秦淮河果然热闹,河边也有许多铺子,不少人站着赏灯,河面上各色画舫,乐声、曲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姬昭本来没想着上船,只想在水边看看河里的灯,见到如此盛景,立马兴奋问道:“怎么能弄个画舫来?我们也上去!”
“我去问问!”殷鸣立马跑去问了。
站在姬昭身边的宗祯只觉苦恼,他知道,姬昭一定会拉着他上船。
殷鸣很快问好回来,还有空的画舫在,有银子就能租用。
那他们还等什么?立即上船吧!宗祯排斥得很,脚钉在原地,姬昭再拉他的手:“哥哥,上船了!船上漂亮!”
这一声声的「哥哥」喊得极为顺口,可谁又能说姬昭喊错了呢?
太子殿下,的确也算是驸马的哥哥啊。
宗祯的随从们继续仰望星空。
宗祯的反抗当然无效,他不得不被姬昭死拽着,给往船边拽去,临上船前,姬昭还道:“对了,把小兔子也带上来!它也没有坐过船!”
一席人上了船,好在,船上风景的确很不错,宗祯心情稍霁。
船夫见上来的是两位俊俏郎君,便问:“可要叫几个小娘子上来给二位唱唱小曲?”
姬昭犹豫了片刻,拒绝了,宗祯见他明显很想听,便问:“为何不要?”
“哥哥很想听?”姬昭苦闷道,“那你下回自己来秦淮河听吧,我不能听的啊。”
“为何?”
“唉,谁让我是驸马呢,若是被太子知道了,他又要给我小鞋穿。”
太子本人:“…”
姬昭摇头:“驸马难当啊……”
兴许是因为已经上了「贼船」,知道宗祯也跑不掉了,姬昭松了他的手,走进去自己找了地方坐好,靠窗看河面上的灯,看岸边越来越远的人,还有天空中的孔明灯,远近之间的画舫上不时传来丝竹之音,极为享受。
宗祯站在靠门的地方,见姬昭光顾着自己看,半点不顾他,心中竟有用完就扔的被忽视的不满感。
当然,太子殿下是不会承认的。
宗祯冷着脸,走进去,故意在姬昭身边坐下。
姬昭这才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他,宗祯问道:“太子此人如何?”
“当然是好人啦。”姬昭接得很快。
但是很假。
瞧着宗祯一脸不相信,姬昭左右瞄瞄,凑近宗祯,小声道:“太子这人啊,不好说哦。”然后就是满脸的高深莫测,“你懂的……”
宗祯不懂,还想再问,他其实很好奇姬昭心里到底是如何看待太子。
姬昭再天真也不会真跟外人说太子的坏话,他决定不原谅太子是一回事,太子到底还是他的领导,哪能随便与人言道。
恰好对面画舫上,有几个小娘子站在甲板上放孔明灯,姬昭立马又扑回去,趴在窗边看着灯越飘越高,并感慨道:“真好看,若是此时有焰火看就好了。”
说到焰火,姬昭又回过头来,眼睛再度变得亮闪闪,小声问道:“你是徽商,我知道徽商最有本事了,什么都能卖,你可晓得哪里有焰火卖?”
宗祯不悦:“那是禁物……”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悄悄问你!除夕那夜,宫门外放焰火了,真好看,我还想看。”
宗祯没好气:“那你找宫里的人要去,你不是驸马么。”
“找太子要么?嘁……”姬昭不屑地再转回去看孔明灯,知道这是买不到了,不问了。
宗祯便教训他:“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在市面上买到,否则你那是害人。”
姬昭便瞥他一眼,不满道:“你好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夫子。”
“…”太子殿下噎住,说不来话了。
姬昭探出身子,从狐裘里伸出手,去撩湖面的水。
宗祯皱眉:“凉不凉?手收回来……”
病还没好透,就敢瞎折腾。
姬昭心道,关你什么事了,不过他又想想,这是朋友的关心么,于是回头对宗祯笑笑,爪子继续在水里划来划去,搅得一池灯光仿佛散了的金箔。
“收回来……”宗祯的声音更见严肃。
“哼……”姬昭到底还是收了回来,不大乐意地看看他,说道,“你的口气有些像我极其厌恶的一个人,不好,你可不能学他!你再这样,我不乐意和你做朋友了。”
“…”宗祯本来从袖袋里抽出帕子来,想给他擦手上的水,听了这话,他确定,姬昭说的就是他本人。宗祯心中冷哼:能不做朋友,求之不得,我谢谢你了!
宗祯将帕子又塞了回去。
姬昭靠着车窗道:“上回,其实我派人去徽州找你的。”
虽说早就如此猜测,听姬昭亲口言明,宗祯心中到底是熨帖的。
“唉,我画了你的画像,画得可像你了,只可惜啊,翻船了,画掉进水里,不见了。”姬昭摊手,“我想兴许是老天爷不想让我找到你吧,就没再派人去找。”姬昭又笑,“可是我们又碰到啦!这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吧,我们到底是有缘的!我今天一看到你眼睛下面的痣,就立刻认出了你!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姬昭笑得喜气团团的,叫宗祯看在眼里,莫名也多了几丝喜气,他又将帕子拿出来,打算递给姬昭。
姬昭已经朝外喊尘星,叫他把兔子送进来。
姬昭从笼里往外抓兔子,他上辈子的时候几乎活在无菌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接触小动物,他连怎么抓兔子都不知道,手伸进去抓了半天都没抓着兔子,即便如此他也笑得欢:“兔子好玩啊!就是不太好抓!”
宗祯看不下去了,只好再收起帕子,手伸进笼子,抓住那小兔子的两只耳朵给拎了出来。
他还着急:“它会疼的!你快松手!”
尘星解释:“郎君,兔子就是这么逮的呢,抓它的耳朵它不会疼的!”
“哦!”姬昭这才又高兴笑开。
宗祯冷着脸,一面说他是朋友,一面却丝毫不信任他,只相信自己的随从?
宗祯正想松手,姬昭已经过来抢:“我摸摸!我摸摸!”摸到兔子软乎乎的毛,他笑,“好可爱……”他再抢,“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宗祯轻轻松手,交代道:“手来抓住它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