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逐渐像当年在无归山那样,话渐渐的多了点:“先前出来游历也没见过。”
“不急。”
周鹤勾着他的脖子带着他往窗边走:“你好奇的话我们去无归山取了雪峰乌金木后可以再往南走走,那边天气好,我们脚程快些,说不定还能在那过冬。”
宁绥默然片刻,在周鹤期待的目光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去京城一趟。”
这还是他死而复生后第一次没有跟着周鹤所说的走,但却让周鹤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明亮:“嗯,听你的。”
周鹤松开他的脖子,垂下的手随意的勾了一下他的提线,惹的宁绥的手背从他的指腹间划过。
宁绥的呼吸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慢了下来,就见周鹤神色自然的抬了抬下巴:“这几日天气都好,今儿的月亮也很漂亮。”
宁绥努力的不去看他的手,只抬眸将视线投向外头的圆月。
清冷幽雅的月光落在他的眼睫、脸侧,像是夜空中被照亮的有些灰白的薄薄云雾朦胧了宁绥的脸。
周鹤撑在窗边,目光专注而又温柔的瞧着他。
在这两百多年里,周鹤看了无数次的阴晴圆缺,也度过了两百多个中秋。
他在极北之地,身边悬着他炼制的法器,他用法器窥视着宁绥沉寂的睡颜。
其实他那两百多年从未觉着有什么,他不怕冷,也不畏寒,孤独与寂寞打从他有意识起便在与他作伴,所以周鹤真的不觉得缺了什么。
可当真正的碰到了宁绥时,周鹤又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缺。
他就该把自己和宁绥一起钉死在棺材里。
不管世人说什么,也不顾他的宁宁会不会为此退却。
反正以他的本事,他可以将人永远锁在身边。
周鹤忽地垂下眼帘。
他遮住自己漆黑的眼瞳中翻涌的风云,掩在袖袍里头的手捻的有些用力。
直到周鹤察觉到宁绥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周鹤自然而又轻松的抬眸看宁绥,对上了宁绥那双宛若可以看穿所有的眼睛:“怎的?还是想出去转转?”
宁绥的嗓音永远是冷硬的:“不。”
他说:“月亮没什么好看的。”
月亮的确很漂亮。
又圆又美。
人自古以来就喜欢完整团圆。
可他不一样。
他对这些什么风景都没有半点的兴趣。
因为它们都没有周鹤笑起来好看。
周鹤看着他,忽地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宁宁的确不好猜,但那得看是谁猜。
周鹤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心里升起的那点暴虐的残忍顿时烟消云散。
像是一块怎么都不散热的铁,被宁绥轻轻一吹,就好了。
在想什么呢。
周鹤重新将那些锁进骨子里。
他怎么可以让他怕他。
周鹤不再倚着窗户,他站起身来凑近宁绥,低笑着问了句:“真不打算喊我一声哥哥?”
始终无法明白周鹤的跳跃性的宁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接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满是提线的手展露在空气中。
周鹤却不怕他,不过还是点到为止,遗憾的摊手:“明儿启程离开?”
宁绥放下了自己的手:“嗯。”
他扭头重新坐回软塌上,并没有注意到周鹤的视线在他落下的衣袖上停顿了一下。
他总有一日会叫宁绥不再用这样的方式亮出他并不锋利的爪子的。
周鹤心情极好的去帮他收拾桌子。
小朋友特别容易养成习惯。
临行前,周鹤还是点了一桌子的鱼,不过这回周鹤记着叫上陈寡了。
两人坐在桌子前,陈寡看着一桌子的好菜流口水,但到底不敢先动筷。
还是周鹤说了句:“怎的?就我们三还要顾一下规矩么?”
他诚恳道:“那我不会,我打小野着长大的,你晓得吧?我那时候吃饭,还用手抓呢。筷子和勺,那都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
祖师爷具体是那年收的周鹤,这事史书记载不出来,反正周鹤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上,那也是三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宁朝还不像现在这般,人也没法醉心创造改善自己的生活。
毕竟每日每夜都要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成为妖邪的食物,担心自己一睁眼就到了妖邪的肚子里头。
陈寡一边震惊于原来神仙也过过这么清苦的日子,一边也放开了自己,直接动起了筷子。
故而他没有注意到,在周鹤说完这话时,坐在软塌上的宁绥侧目睨了眼周鹤。
周鹤对上他的视线,毫无察觉的弯了弯眼:“坐那么远作甚?过来一道吃吧。”
宁绥没动,陈寡觉得他不会出声了,却不想宁绥冷淡的接了句:“我不会饿。”
陈寡嚼鱼骨头的动作顿时停下。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宁绥一眼。
他宁哥自从见到鹤哥后真的改变好大啊……
“弄得好像我会饿一样。”周鹤无奈:“来尝尝味道。”
宁绥仍旧没动,他的视线从周鹤身上移开,撑着自己的脸去看底下的街道。
这便是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宁绥还是和以前一样。
和无归山的那个宁绥一样。
即便这么多年,即便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始终坚持着自己。
等他俩把那一桌子的菜全部吃完后,陈寡便去退房,周鹤也跟着一道走了。
宁绥没有多想,只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今日的精神也不是特别好。
他微微摩挲着手腕上的发带,满脑子都是昨夜他瞧见的周鹤的模样。
像是错觉,亦像是幻影,那一眼就叫他顿住,一时间脑子都停止了运转。
周鹤人藏在黑暗中,明明后来还抬眸冲他露出了他熟悉的浅笑与温和,可宁绥还是无法忘记那一瞬间他从周鹤身上窥到的一点寒意。
宁绥皱眉。
他想许是那日在潭州瞧见周鹤全身萦绕的黑气与怨煞导致了他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宁绥听到了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
随后门就被周鹤推开。
宁绥神色如常的垂眸瞧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给他视线也没有主动开口,直到周鹤松绿色的衣袍飘入了他的眼帘。
宁绥看着那一角黑金色的展翅的仙鹤,看了那么多年,到这时候才忽的升起个念头。
为何是黑金色的?
还不等他细想,周鹤便道:“张嘴。”
宁绥抬眸看他,没有动作。
周鹤逗他:“乖。”
宁绥面无表情的抬起自己的右手,大有几分周鹤再逗一下他就要弑师了的意思。
周鹤无奈,将自己手里的小月团亮了出来:“这店家自个儿研制的新月团,我瞧卖的挺不错的,便给你带了个上来让你试试味。”
宁绥垂眸去看那“月团”。
宁绥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月团,这月团好似有些透明,隐约可以瞧见里头的馅料。
宁绥抬起左手隔着油纸捻起了那月团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甜的,很软。
像是豆沙馅的,也像是宫里进贡的糕点,但又有些不同。
“说是用糯米做的。”周鹤看着宁绥无意识的舔舐了一下自己的上唇,声音微带了的喑哑,语气很轻:“好吃么?”
宁绥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平静的给出评价:“很软,你应该会喜欢,你可以再去买。”
周鹤心道我带上来不是让你给我试味的,面上却十分淡定:“哦,不巧,你手里是今日最后一个。”
宁绥微顿,最终在周鹤温和的视线里递出了自己手里已经咬了一口的月团,垂下了眼。
反正周鹤已经咬过一次他吃过一口的糖葫芦了。
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宁绥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周鹤。
在瞧见周鹤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住那白白的月团时,宁绥的脑子有一瞬的嗡鸣。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
宁绥破天荒的冷着脸抿了下唇。
他觉得他的血液里有什么在躁动。
却无法平息下来。
“唔,”周鹤捻着手指,笑着瞧宁绥:“很甜。”
他有点遗憾宁绥好像怎么逗都不会害羞,但却又觉得更可爱了:“你吃吧。”
宁绥看着自己手里还剩一口的月团,无法理解周鹤为什么方才不能一口吃完:“……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