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灵渊,一开口声音却如耄耋老人般苍老:“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沈灵渊戒备地看着来人,谨慎道:“阁下可是千机门之人?寻我何事?”
中年人不答,低笑了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一步步逼近沈灵渊,在他身前站定。
沈灵渊不避不退,冷冷地看过去。
中年人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正常,嘶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抵抗的好。”
沈灵渊直觉危险,面色一变,转身想走。未等他迈出一步,一股强大的威力压了过来,让他动弹不得。他咬牙支撑,中年人神色不耐,袖子一甩,沈灵渊便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感到有人正御剑而来,中年人冷哼一声,抓着叶檀飞向蓬莱。
……
蓬莱客栈中,几个修士低声私语:
“万没想到剑宗大弟子居然是这种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剑宗怎么回事,居然让一个魔族之人混了进来,还当上宗主的亲传弟子,这下脸都丢尽了。”
“幸亏这次有人侥幸活下来,我们才知道他干的这些事,之前不知道……”
“够了!闭嘴!”
话未说话,便听得一声怒喝。几个人齐齐转头,看到隔壁桌一个白衣少年拍案而起,满脸怒气。
少年手边放了把灵剑,身穿剑宗弟子服饰,正是心砚。他修为比方才闲话的几个修士高,几人立时噤了声。
有人不服气,上下打量心砚一眼,嘲讽道:“沈灵渊做得,我们便说不得?”
心砚气势汹汹:“少血口喷人,我师兄才不会做这些事!”
那人哼了一声:“他做没做,我们待会儿便知。实话告诉你吧,连千机门门主都被惊动了,亲自来捉拿沈灵渊,他逃不过的。”
心砚闻言面色一白,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外边喊道:“抓到沈灵渊了!”
心砚抓着手中的剑就冲了出去。
只见路边的茶楼酒肆中纷纷涌出不少修士,他们没有穿本门派的衣服,伪装成凡人隐藏在各个角落,等的就是这一刻。
心砚看到有个红衣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面色一喜。不等他喊出声,周围便嘘声一片:“来了!”
长街尽头,千机门门主姜回提着不省人事的沈灵渊,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是他!”“这就是沈灵渊啊,我以为剑宗大弟子多厉害呢,修为也不高嘛。”
一个青衫男子被姜回抓着手腕提了过来,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心砚从未见沈师兄如此狼狈过,他双手被人制住,脉门捏在别人手中。嘴角还挂着血,一向不染尘埃的衣衫沾满了尘土,前襟被血迹洇湿,晕染出一块刺眼而狰狞的痕迹。
心砚又是难过又是委屈,眼眶都泛红了。
便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越过满场杂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我宗沈灵渊究竟犯了何罪,竟劳烦千机门门主亲自捉拿?”
她边说边向前走,周身修士如临大敌,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姜回面前,傲然挺立,神色冰冷。
姜回双眼微眯。
“丹霄长老!”心砚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来到丹霄面前。刚才他看到人群中的红色身影便觉得熟悉,果然是丹霄长老。
没想到丹霄长老竟也为沈师兄到了蓬莱。
众人目光聚焦在丹霄身上,安静了一瞬,又低声议论起来。
姜回目光扫过众人,嘈杂声渐止。他伸手一点沈灵渊后背,沈灵渊便缓缓睁开眼。
他先是遭受元婴后期的威压,后被姜回一掌打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疼痛难当。此刻又被姜回强行催醒,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脑子嗡嗡直响。尚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便听到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道:
“沈灵渊,你残忍屠杀古镜满门,当着凌虚修士的面,你可认错?”
沈灵渊一时竟没能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屠杀满门?古镜派?他离开的时候,古镜派的人不都还好好的,为什么让他认错?
长久的沉默中,众人又起议论:“为什么不敢承认?”“他不反驳,便是默认了,无需多言,杀了便是。”
一片叫骂声中,沈灵渊强撑着缓缓站直了身体,一一扫过面前众人,目光在丹霄和心砚身上停留片刻,涩声道:“我没有做过,如何承认?”
心砚看清沈灵渊眼神中的悲苦和错愕,心中一痛,吼出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师兄杀的人!”
“我亲眼所见!”
满含悲愤的声音响起,有人越众而出,站在沈灵渊面前,问:“张玄灵,你可还记得我?”
正是季少岩。
他盯着沈灵渊,血红的双目中满是仇恨和杀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悔。
为什么要救下这个人,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古镜,为什么没察觉他是魔族。
为什么,还对他心生爱慕。
他盯了片刻,猛地转过身对众修士道:“我是古镜派季少岩。”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季少岩好像看着人群,又好像哪儿都没看,“……那日我在界墙附近发现受伤的沈灵渊,把他带回古镜救治。哪知这人隐瞒魔族身份,先是害了我派长老,之后又灭了我古镜满门!”
那天他不知何故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四周是不同寻常的寂静,一股没来由的惶恐和不安笼罩着他。他以为是沈灵渊要出事,加快脚步赶回竹屋,却被眼前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满目的尸山血海,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弟全都倒在血泊中,面容灰败,双目大睁,似乎死前经历着极端的痛苦。
连脚下的土地都被鲜血浸染,风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灭顶的恐惧攫住了季少岩,让他无法动弹。
满地的尸首中,一个黑衣男子背对他而立。此刻听到声音回过头,正是他刚才在路上担心的那个人!
那人双眼变作猩红的竖瞳,眉心现出红痣,身上缠绕的黑气有如实质,手中的剑已被鲜血染红。
季少岩手脚发凉,脑中一片空白,就见那人对他露出一个妖异的笑意,丢下手中的剑,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站了几次都腿软得站不起来,他两手撑地向前爬着,一路爬过同门的尸体,来到那把剑前。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拿了几次才把剑拾起。
昆吾。
季少岩拿着那把剑,放到沈灵渊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恨声道:“这可是你的剑?”
第56章 疯魔
一把暗色的长剑横至沈灵渊面前,尚未来得及看清剑的模样,他便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剑身沾满斑驳的血迹,已经过了许久,血迹干涸为暗褐色,在玄色的剑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这刺鼻的腥味却昭示着它曾经饮了多少血。
而在这以前,昆吾斩过妖,除过魔,却从未杀过人。
沈灵渊目光缓慢地扫过剑柄、剑身、剑尖,在血腥的刺激下,他仿佛能看到这把剑是怎样一次次刺入古镜修士的身体,拔出后带起怎样的血光飞溅。
以及,这把剑上缠绕着多少古镜修士的精血和冤魂。
难以想象,季少岩是如何将这样一把沾满同门血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的,难道他不会被逼疯吗?
季少岩确实已经被逼疯了,他身体微微颤抖,赤红的双目中仿佛有两团骇人的鬼火在燃烧。他把剑更逼近沈灵渊,又喝问了一遍:“这是不是你的剑!”
“是我的剑。”沈灵渊目光移到季少岩脸上,注视他片刻,“但是我没有杀人。”
季少岩拿出这把剑的时候,丹霄面色就变了,心砚更是发出了一声惊呼。
因为这的确就是沈灵渊的佩剑昆吾。
他们不知沈灵渊曾经丹田破碎灵脉尽毁,更不知昆吾遗失,沈灵渊自己也已有五六年未见过它。
他们只知道,剑修从不会丢了自己的灵剑。
可即便这样,他们也不相信沈灵渊会屠了古镜派满门。
若说听季少岩说凶手与自己相貌无异时,沈灵渊对阮夜明还只是怀疑,那么此刻便确定是他。
阮夜明手段残暴性格喜怒无常,极有可能是古镜派哪里得罪了阮夜明,被他灭了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