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康想打给汪清林，想和她说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不能判断汪清林会给他什么样的反馈。假如她是开心的或者是平和的，那么也许他也会为这通电话感到快乐，假如她是冷漠的或者是暴躁的，那么他会后悔打了这通电话——他觉得前者发生的可能性几乎接近0。
第015章
汪清林觉得眼下的情况不会更糟糕了，因为已经够糟糕了。
和汪永华的关系无可避免地变得恶劣——是的，假如她不委屈自己去迎合汪永华的严格、古板和冷酷，他们的父女关系势必这样。
也因为她和汪永华闹僵了，可以预见，她的工作短期内不会有任何变动，不会有任何起色。
而她和宋致远算是彻底地和平分手，互相道歉之后，他很默契地不曾联系过她，当然她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幻想和期待，一切归于零。
既然情况这样坏，那么再差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了。
汪清林试图忽略自己隐隐的头痛。明悦湾现在的推广费用有限，大笔的金额早已经在前期用完，但她还是决定在老城区租下半幅墙的广告位，给明悦湾再冲一波广告。工作会让人精疲力尽，也会让人无暇顾及情绪，她只想让自己尽可能忙点。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偶尔去想到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人和事，汪永华，以及丁云康。
汪清林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和，却在晚上九点半失去耐心。刚回到公寓楼下，她还在车库停车，吴敏如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是质问的、不敢置信的:“你真的换锁了？”
她才想起，真的换锁了。每次她都想那样做，但每次都没有真的付诸行动。丁云康前几天却真的做了她一直没有做的事：“是。”
“我现在被关在门外，没有门可进。”吴敏如很生气，她输入密码，显示错误，又用钥匙去开，才察觉连锁都换了，“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你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先和我打过招呼，确定我的行程，再过来的。”汪清林无奈，“不可以吗？”
“我想见我的女儿，还需要先确定行程？”
”你没有工作，随时有空，我不是。”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汪清林忍住发飙的冲动，她总不能让自己对着母亲大吼大叫那样失控：“在楼下了。”
“赶快上来。”吴敏如挂了电话。
汪清林想一直在车里待着，或者再出去转几圈，好逃避吴敏如。但她知道，自己躲不了很久。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汪清林到了门口，看到吴敏如以及她身边28寸的行李箱，马上反对：“我不同意你过来住。”
“我决定了，你阻止不了。”吴敏如拉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进门，“不然呢？让你继续和不知所谓的、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
和丁云康相比，汪清林觉得吴敏如更加不知所谓：“如果你住进来，我就搬出去。”
“你搬去哪？你还有别的地方吗？”吴敏如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把她的车钥匙放在桌面：“我过来之前想过和你说一声的，但是，事实证明，还是不说比较好。”
汪清林累极，坐在沙发上：“你住这里和住那里有什么分别?”她确实没有别的去处，所以她只能说服吴敏如放弃她的想法，赶快回去。无论如何，她和吴敏如无法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你知道原因，我不解释了。”吴敏如也坐了下来，“住到你和宋致远和好，或者找到适合的新的男朋友为止。”
“我不会和他和好，理由你不用问，就是不可能。”汪清林松开满头的长发，靠着沙发上的软靠背，像是问吴敏如，也像是喃喃自语，“适合的男朋友，是指有钱的男朋友吗？”
“有钱是其中一个条件，还要家庭背景不差，样子不差，学历不差，性格不差，当然也不要花天酒地......”
汪清林打断她：“条件样样都好的人，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吴敏如觉得她可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
汪清林反问：“为了我这样尴尬的身份吗？”
“身份，什么身份？”吴敏如盯着她，“好了，你又要和我吵架了吗？你不要时时刻刻以你的身份作为指责我的理由。你漂亮，个子高挑，有学历，有个有钱的老爸，工作能力出色，难道不足以匹配一个好男人吗？”
“但就是因为你带给我的身份，让后面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意义。”汪清林歪头看了她一眼，“你能回去吗？我想洗澡，睡觉。”
“你以为我说过来住是跟你开玩笑吗？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我带给你的身份，是我过去穷尽一切努力才帮你争取到的。假如我没有付出我的努力，你现在的爸爸就不是汪永华，很可能只是一个初中学历、在建筑工地打工的工人，甚至连工作都没有，还酗酒还家暴！你不觉得你该感恩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嗯？你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揪着你是汪永华的女儿这个身份不放，总是拿它来对抗我，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自私。丁云康也这么说她。汪清林闭上眼，对，也许是她不懂得感恩戴德，不懂得感谢吴敏如没有像她娘家那边的女孩一样，初中毕业甚至还没毕业，随便出去打几年工，然后被一个口甜舌滑的穷男人三言两语骗到手，怀孕，生孩子，然后让她的孩子继续走她年轻时的道路。
但汪清林受过教育也受过冷眼，她除了要物质之外，还想要一些为人的尊严，她不想要拿着一笔钱躲在暗处享受，而被人指指点点，她想要光明正大地被承认、被肯定、被羡慕——这些吴敏如永远不懂。
“就像你那个——我不知道是你的另一个男朋友，或者算不算男朋友，样子不差，看上去也还可以，但是他什么家境什么来历，你搞清楚了吗？嗯？随随便便和你在一起的男人，能有几斤几两？而且他还那么的不懂礼貌！”
汪清林确实不知道丁云康什么家境什么来历。她嘴角弯弯，作出一个微笑，但眼神却是带着讽刺的，“你就问他家境吗，不问我喜不喜欢他吗？”
“等你过了三十岁，等你进入婚姻，你就知道和喜不喜欢比起来，家境重要得多！”
汪清林看吴敏如：“你喜欢爸爸吗？”
汪清林在心底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但她不曾问过汪永华或者吴敏如——他们之间有爱情吗？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们现在是不是早已分道扬镳？
吴敏如静默了两秒，起身去拉行李箱：“我睡不惯你的枕头，自己带了枕头过来，我先去整理。”她回头看汪清林一眼，“女人熬夜很容易老，你早点睡吧。”
汪清林决心要问出她想知道的答案。当然，汪永华不喜欢自己，现在也不喜欢吴敏如，那么曾经呢，或者，吴敏如对汪永华的感情呢：“你喜欢过他吗？”
吴敏如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喜欢，什么算是喜欢？喜欢他的钱，算喜欢吗？”
汪清林内心只觉得无限地悲凉：“爸爸不喜欢你。”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你，重要吗？”吴敏如转身回到她面前，“清林，你28岁了，我28岁的时候，你已经上小学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做人不要带着太多情绪去活，要奔着目标去活。你想清楚你通过你爸爸能得到什么，然后努力去争取，就够了。喜欢？喜欢这种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争取到的，你不要奢求这些。”
汪清林喉咙里一阵艰涩，她拼命忍住，不露出任何破绽。
“我妈一辈子重男轻女，一直就喜欢我哥，从来不喜欢我。前两年她临死，我回去老家看她，她都快咽气了，还记得把她布包里的几千块钱交给我哥，她留给我什么？”吴敏如摇头，“我也不需要她的喜欢，这么多年我给她的钱二三十万跑不掉，她都给了我哥盖房了，我何必在意她是不是留给我几百块钱哪怕是一个不值钱的破手镯？”
汪清林用抱枕蒙着自己的头。
“我明年50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或大半辈子我学会最有用的道理，凡事争取对自己有利的，就够了。”吴敏如的声音隔着一层布料的阻隔，仍然清晰可闻，“你是我女儿，希望你能学到我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