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这么说。”井瑶宽慰,“都过去了。”
“现在你大了,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或许也能理解。”大舅问,“想找那个人?”
“不,”井瑶否认,“本来就不存在的人找到也无趣。”
事实上,听到这番话让她倍感窃喜。
和母亲一样的大学生,道德有短板,但大概率智商和品质不会太差。
至少不会像书中那样。
“别告诉我妈我问过。”她最后嘱咐大舅。
回公寓的路上,井瑶忽而想起这件事,某个念头再次一闪而过。
就像上次和母亲聊到章驰时那种疑惑,可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坦白来讲,她对父亲没有执念。他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样子,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些统统和“父亲”这个词汇一样,遥远而朦胧。若知道也便知道,若此生都是一种符号也没什么大不了。
生活有必需品和非必需品,对井瑶而言,父亲是后者。
这一点她像极了井鸥。别人的说辞、行为、选择,我们没办法改变,更无权利干涉。
只是她不具母亲那样视而不见的洒脱。
隔日早晨八点,秦硕打来电话,“我在你小区门口,收拾完直接下来吧。”
井瑶不解可也未多问,锁好门下楼。
秦硕打双闪停在临停车位,见人走近侧侧身从里面打开副驾驶门,“挺快啊。”
“有事?”井瑶上车,拿开座位上早餐袋放置腿上,食物温热。
“有豆浆,小心别洒身上。”秦硕说着径直起步,“没事儿。小井老师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安全驾驶人人有责。”
井瑶笑,这才懂他好意。想想又道,“晴子的事也谢谢你。”
这两日自己分身乏术,而作为唯一能与田中顺畅沟通的秦硕一直跑前跑后,又是翻译又是安抚。最为重要的是,井瑶知他一定尽心尽力,这是多年共处培养出的信赖——事情交予秦硕尽可放一百个心。
“田中给我发消息啦,说去东京让我到他那儿吃饭,定制待遇。”秦硕目视前方,“你这三爸人相当好啊,咱妈怎么就培养不出感情呢。”
培养。
培养。
井瑶默念这两个字,将头转向窗外。
抵达学校,秦硕刚要下车被井瑶拉住,她晃晃餐袋,“车上吃吧。”
不去办公室自然为避人耳目,一想便她有私事要说。秦硕关上车门,“来,分饭。”
井瑶拿出一杯豆浆一份煎饼递过去,自己则呆坐着半天没动。
“你可别提想吃面包喝咖啡啊,太不近人情了。”秦硕边吃边打趣,吸管插进她那杯豆浆里,“趁热。”
井瑶喝上两口,问他,“你认为两个没有任何基础的人,试试看的话,可以培养出感情吗?”
“诶?”秦硕惊讶抬眸,这是井瑶第一次主动谈及此类话题。
“说你观点。”
秦硕思量一刻,认真作答,“分人。”吃上一会儿又道,“相亲认识的不都这个情况,有成的也有黄的。主要看相处阶段对方是否符合自己的期待,两人有没有共同走下去的愿景。”
“所以,”井瑶看着他,脸上表情如同课堂上面对难点真诚求解的学生,“如果一方最开始就无从期待,这种尝试是不对的吧?”
“嗯……不对吧。”秦硕耸耸肩,“可我觉得你没必要去评断咱妈的行为,不能因结果不好就否定过程的努力,干咱这行尤其不能。”
井瑶愣了下,想到前面两人聊及井鸥与田中的事才反应过来秦硕应是误会自己的意思。这样也好,提问初衷被完美掩盖过去,不然她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这番无头无尾的疑惑。
确也收到解答了——于她而言,主动“试试看”必定让牵扯进来的另一无辜人士受伤,那不公平,且毫无责任感。
她太知道,自己心中的天平不是有机会被扳平的倾斜,那是一种破损的坍塌——没有任何人抵得过宣承。
早餐完毕,两人并肩进校。在前台遇到满头大汗急步赶来的赵雨宁,小赵姑娘迎头便是道歉,“不好意思啊,前一班地铁没挤上去,来晚了。”
秦硕故作严肃,“晚到扣工资,还影响年终奖,入职时他们跟你说过吧?”
“说……”赵雨宁先是看他,再去挨个看过井瑶、蔡月,这才老实声明,“说过晚到影响上课会扣工资,年终奖没说。”
“秦校长逗你呢。”蔡月看不下去,噗嗤一声笑出来,“小赵老师你没晚,他俩也才来。”
“你啊。”秦硕食指空点,几乎触上赵雨宁鼻尖,“我今年首要任务,非得把你这紧张劲儿扳过来。”
虽是说教,可赵雨宁忽而心情很好,不觉咧嘴一笑。
“进去吧。”秦硕扬扬下巴,示意她先走。赵雨宁刚刚抬步只听井瑶说道,“钥匙给我下,手机落你车上了。”
“我去吧。”秦硕的声音,“难得你丢三落四一回。”
赵雨宁没有回头,甚至连投去余光的勇气都没有。忽上忽下,忽起忽落,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暗恋的感觉,糟糕透了。
第51章 早就不是了 3
晴子住了两天院基本康复,田中改签机票将她生拉硬拽拖上飞机。走那天哭得很凶,抱着来送机的大姐二姐鼻涕眼泪一大把。井瑶和宣诺又哄又劝,可总归还是心中亏欠,只能一次次底气不足地重复我们很快过去看你。一向对女儿言听计从的田中难得强势,晴子本就体弱,他必须尽快带她回去做全面检查。
从机场出来,宣诺仰头伸个懒腰,“真暖和。”
婚礼结束,盛夏才真正开始。
“姐,你说田中是不是在怪妈?”宣诺泄气似的努努嘴,“从找到晴子到今天,他都没怎么跟妈说话。”
“如果我是他,”井瑶侧头看看小妹,“我会彻底忘了井鸥这个人,重新开始,找个称心如意的女人过好后半生。”
宣诺先是皱眉,而后重重点头,“是,他应该要这么做。”
井瑶闭起眼睛感受初夏,风和日丽的天,阳光温顺和煦。她问小妹,“那天在休息室,晴子跟妈有说什么吗?”
“能说什么。”宣诺学着大姐闭目安神,“问题都是翻译软件问的,机器工作,把感情都问丢了。”耳边一阵飞机轰鸣,待声音渐逝她睁开眼,“可晴子那天应该挺开心的。妈盘头不是用的黑夹子么,晴子觉得不好看,非要把自己那珍珠发夹给妈带上。”
“带了?”
“带了啊。”宣诺微微一笑,“其实特别不搭,儿童款嘛,但妈非要带。”
井瑶忽觉欣慰,也许长大后的晴子就像这六月天,生机勃勃,温柔明朗,比自己,比宣诺都要暖。可随即内心又升腾起一股怅然,母亲是在乎晴子的,甚至因为自觉亏欠她在尽力讨好自己的小女儿。是年龄大到开始有养儿防老的意识了吗?那么骄傲的井鸥,对大女儿们,对爱人们,对任何人都不曾如此卑微,唯有晴子。
母亲确实低头了,只不过以一种不被察觉的方式。
“走啦,去瞧瞧我哥。”宣诺做个深呼吸,挽起她的胳膊。
两人驱车去看宣承。宣诺提议买些水果零食,井瑶便将车停在医院附近路边,跟在小妹身后进入超市。逛上一圈购物车装满,见小妹欲拿牛奶她忙抬手制止,“他喝不了,乳糖不耐受。”
宣诺愣一下,因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也因这答案太过信手拈来。
要多亲近才能对喜好一清二楚且可在无意识状态下随口说出?谁都知道井瑶和宣承并不热络甚至可形容为冷淡,可他们彼此了解却至深至切超越任何一个人,这样的关系绝无法用单纯的好与不好来形容。
一定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宣诺“哦”一声放下牛奶,推车前往柜台。
井瑶照例掏出手机结账,神色自然一切如常。宣诺定定看着她,某个关键要点呼之欲出,只是它狡猾地像只泥鳅一直躲闪流窜,她抓不到。
到底哪个步骤不对?
病房里除去KK季子辰,另有一张乌黑卷发的生面孔坐在宣承床边翻看手机。互相介绍的过程中井瑶知道了,来人叫顾嘉念,是被宣承解围过而后一直追着他跑那姑娘。
五官大气,笑声爽朗,长相和性格很对宣承路数。
试试看。井瑶忽而想到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