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被宣诺知道得乐掉大牙,井瑶憋笑给她倒杯水,“什么事?”
“我上学期奖学金发了,请你吃饭呀?”宣诺急急补充,“不能拒绝也不能瞧不起我这小钱。”
军医大聚集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宣诺不知费了多大劲才被奖励一次。井瑶一边答应一边收拾东西出门,“行。去哪?”
“有个寿喜锅我一直想吃。”宣诺嬉皮笑脸跟在后面,“把我哥叫上没意见吧?”
井瑶回身瞪她一眼。
不是怪罪叫宣承,而是压根不该花费心思去想叫谁不叫谁。
多此一举。
宣诺懂大姐意思,推着她走,“知道知道,我决定,下回不问你了。”
刚走两步,秦硕叫着名字勾上井瑶肩膀,“干嘛去?”说完才注意到一旁的宣诺,伸出另一手自我介绍,“新身份,你姐夫。”
他见过宣诺几次,不算熟当然也不是陌生人。
“拉倒。”井瑶打掉自己肩膀上的手,面向小妹,“他犯病。”
“你俩真的假的!”宣诺下巴险些落地,一手捂嘴一手与秦硕僵持着握两下,她完完全全处于懵圈状态,“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对,难不成你俩早就……”
秦硕爽朗地笑两声,歪头看井瑶,“咱俩这算日久生情?要么……回头是岸?破罐子破摔?”
井瑶皮笑肉不笑睨他一眼,宣诺倒乐得就差鼓掌,“社会人士情感历程这么有趣吗?”
所以在前台蔡月眼里,小井老师是同现任和前任三人一起欢欢喜喜出门的。
果然大神。
“戏过了。”出校门井瑶面无表情评价秦硕的演技。
“管得着么你。”秦硕不理她,朝宣诺笑笑,“你俩干啥去?”
宣诺只当两人逗嘴,心里早已认下对方和蔼和亲的新身份,上赶着邀请,“去吃饭,姐夫一起吗?”
“瞎叫。”井瑶把小妹往车上一塞,回身指指秦硕,“没你份。”
“等下。”秦硕拉住她,环顾四周后小声开口,“我看你班上那男孩课后留了一会儿?说什么了?”
“问完两道题就走了。”井瑶蹙眉,“一定要单独谈?”
计划第一步毫无破绽顺利完成,现今整个AZ都知道秦校长和井老师是一对璧人,连一向埋头攻教学的孙老师都私下打趣询问何时能吃到喜糖;第二步处于正在进行时,井瑶在课上创造机会让男孩回答问题,大力肯定对方进步,也借机鼓励可以申请某所历史悠久的名校。至于最后一步——男生表现一切如常,甚至比原来更主动更积极,这样的信号让她不敢肯定单独谈话是优是劣。
作为师长也好,已然告别青春期的过来人也罢,她太知道深埋的心意有多宝贵又有多脆弱,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要触动那样一份心意,因为随着时间终究会被慢慢忘却。
“我觉得还是应该谈谈。”秦硕沉思一瞬,“万一呢。”
万一怕是这世上最冷静的词汇了。无论表象多么春暖花开,多么轻柔和睦,内里总藏着一个坐定如山稳的万一。
眼下这个万一关乎一个男孩的未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先这样,见机行事吧。”秦硕说完即刻由严肃庄重转为一脸可怜巴巴,“带我一段呗,限号。”
井瑶白眼翻上天,双重人格还有转换时段呢,这人怎么做到无缝连接的。
“打车,报。”她坐上驾驶位,一脚油门开远。
“你俩刚才背着我说什么?偷偷摸摸的。”宣诺自起步就开始打探,眉目间尽是不怀好意的奸诈样。尽管井瑶多次声明就是闹着玩,小姑娘仍坚信不疑,“至少我觉得他喜欢你,肢体动作骗不了人。”
井瑶摇头,还是入世尚浅啊小朋友。
否认无用,井瑶懒得再申辩,只得听宣诺一句接一句评价,“很会打扮,衣品不错。”“喜欢笑,一看脾气就不赖。”“声音么,也还行,没我哥声音好听。”“身材也凑合,有点干,没我哥身材好。”“你们校长是吧?那赚的应该跟我哥差不多……”
井瑶连连叹气,“你拿他跟宣承比什么劲。”
“庄泽跟你们不在一个频段,我身边没有适合的壮丁可以跟他比啊。”宣诺振振有词,“拿得出手的,我哥算独苗。”
一直到餐厅,宣诺还在这话题上过不去。她甚至合理推断,秦硕兴许是大姐的初恋——毕竟从井鸥到奶奶,井瑶有过恋人这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越想越兴奋,以至于宣承赶到,屁股刚沾上座位宣诺就一溜烟说完,“我姐有男朋友了是他们校长叫秦硕。”
语速快到井瑶根本来不及打断,快到宣承懵一瞬才喜笑颜开,“好事啊。”
她看不出他笑容背后的情绪,尽管井瑶知道一定存在可的的确确丝毫没有展现在脸上。
“不是。”井瑶面无表情否认,“没有的事。”
“萌芽中。”宣诺纠正。
井瑶刚欲还嘴,宣承接话,“觉得不错就试试看。”
他说,试试看。
这句话顷刻间堵住所有出口。否认、解释、理由,本应如洪水从四面八方喷薄而出的一切皆被扎扎实实堵住,井瑶忽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甚至不想再去寻找他应该有的那种情绪。
“就是啊,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宣诺举双手赞同,拱拱宣承,“ 哥,你也得抓紧。”
“我努力。”宣承抿嘴点头,牢记于心的模样。
“双喜临门呀。”宣诺嘘出一口气,而后垂下眼帘感叹,“看你俩现在别扭着我真的可难受了。小时候别人说姐是后妈带来的,说你们没血缘关系我就特别生气,因为在我心里你们就是亲兄妹,干嘛就非得因为……因为妈因为之前的事闹得生分。哥尤其是你,爸爸出意外谁都不想,妈当然有改嫁的权利啊……”
“行了吃饭吧。”宣承打断,无事发生一般抬手唤服务生,“点菜。”
吃饭中途井瑶去洗手间,出来时透过餐厅玻璃门见到室外的背影,手里火苗一闪一闪,那背影好似黑夜大漠中孤独呼吸的仙人掌。她踌躇一刻,推门走出去。
闻声回头,见她只穿件短袖T恤,宣承皱眉下命令,“进去。”
“婚礼的事,你怎么想?”井瑶不愿问又不得不问,好像他们之间除了这码事没别的可聊。然而婚礼日期临近,加之接触过章中平让井瑶对这家人心怀好感,她的警惕自发自主,不受控制。
宣承弹弹烟灰,并不看她,“井瑶,你和我没别的说?”
曾经有说不完的话,曾经一件鸡毛蒜皮的趣事都能笑上半天,曾经生气又和好一起淋过秋天的第一场雨一起看过冬天的第一场雪。
分离的日子多长啊,每一天都在积攒与你相见时想要说的话。
有一箩筐,一片森林,一汪望不到尽头的星海。
可井瑶还是摆摆手,“算了。”
她忽而觉得自己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十足没劲,转身抱胸欲进餐厅。
“瑶瑶,”宣承叫住她,停顿许久,“我可以不去。”
他看过来,井瑶在他的眼中读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妥协。
宣承没有说下去,可那一瞬间井瑶知道了他的条件。
——你回来,把约定履行到底。
很简单,甚至称不上“条件”,因为那是她本就应该坚守的东西。宣承所执着的,只有这一件事。
可井瑶早就做了选择,她在用一种确定的失去抵抗另一种失去的可能性。
“我进去了。”井瑶说罢回身进入餐厅。
烟已经灭了,炽热的烟灰略过手指可宣承一点没有感觉到。他目光跟紧她的背影,有种微弱的无法言说的期待。井瑶在门口收银处停住打开钱包,收银员朝自己方向指指,在井瑶看过来之前他迅速回过头避开对视。
不能被看到哪怕一丝期待,因为她会为难。
不应该说,不应该做,甚至不应该回来,什么都不应该。他只是失控了,恨意和爱意无休无止纠缠在一起,失控了。
井瑶的身影消失,宣承猛地意识到还有宣诺在。
宣诺是两人共同的亲人,哪怕只是一顿饭,他们都不愿小妹破费。很多立场在他们之间终归是一致的。
可横在中间的岂止是宣诺。奶奶、井鸥、过去、流言、家。
宣承仰头望向夜空,忽而很想念南法温热干燥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