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集会,按周国惯例,大商小贩会把平日收集的最珍奇的物品摆摊贩卖。傅杭之向来对各种奇巧玩物兴趣满满,提前十几天就央求了于骁陪他来逛中秋集会。
“又穿得这么招摇?” 于骁走到书摊附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那个格外显眼的身影。
“平日上朝和做公务都没机会穿的,不好看吗?” 傅杭之熟练地扁起嘴眼巴巴地看着来人。
“不会,而且很方便我找到你。” 于骁看了看书摊周围来来往往的一众素衣书生,摇摇头笑着说。
那就是好看了。傅杭之自动把于骁的话理解成自己想听的样子,满意地拽着人的袖子开始了采买之旅。
这个西域奇石串成的风铃晶莹剔透叮当作响,买;那个东海贝壳雕成的摆件小巧精致别具一格,买;原版还带了前朝知名大学士批语的典籍,一年难得一见,当然要买。
眉开眼笑背着满满当当包裹的傅杭之停在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摊前,好奇地看着桌上孤零零唯一的物品,是一个雕刻成剑形的配饰,半个拳头大小,色泽偏棕又隐隐反射出暗红的光,看不出什么材质。
他经过摊主允许拿起这个配饰,随即竟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意从剑锋处顺着掌心皮肤传到骨骼深处。
“哇,店家,这是什么做的?”
摊主是个矮小精瘦的老人,一双眼隐没在皱纹起伏的脸上,声音低沉嘶哑:“是虎狮之王最贴近心脏的骨头。虎狮是北边草原的霸主,几十年前,那些草原的领主们会佩戴虎狮骨头做成的饰物来保佑自己在战场上的厮杀。”
“那要多少钱?” 傅杭之兴致勃勃地问。
“一百两白银。”
“啊?” 傅杭之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他作为三品官员,一年俸禄也不过一百二十多两银子,这次集会上一路走来装满了包裹的奇珍玩物加起来尚且不到十两。
老人语气平平地继续说道:“如今北境被中原人占领,草原部落相继没落,虎狮数量稀少无法成群。这一块怕是最后一个虎狮之王的骨头了。”
傅杭之询问地看向于骁,于骁轻轻抚摸了一下这块骨雕,懒洋洋道:“我幼时同父亲见过一位年迈的草原领主,他所佩戴的骨雕给我的感觉和这一块的确很像。不过一百两白银够你连吃一个月春满楼了,你确定要花在这种东西上?”
傅杭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重心长道:“虽然人生的乐趣在于美食,但为了不太发胖,我可以忍痛割舍一下——老板,这是一百两白银,这个我要了。”
于骁哼笑了一声,慢悠悠嘲讽道:“说漏了几个,你的人生乐趣在于好吃的,好看的还有好玩的。”
傅杭之拿起包好的骨雕,啪得一下拍到于骁手里,笑眯眯接道:“还有你。”
我的人生乐趣是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加上你。
傅杭之顿了顿,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眼前人,认真说道:“你下个月又要去边境了,当我买个自己的心安吧。周国最年轻英勇的将军一定会在战场摧枯拉朽,无人可敌。”
傅杭之依稀记得那一天于骁惊讶后郑重地收下了骨雕,后来也一直贴身佩戴在身上。
他那么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平安,然而佩戴着那把骨剑也的确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的于骁,最后却死于他背后捅的致命一剑。
任杭之醒来的时候,梦里情景已经忘了大半,只隐约记得是和于骁在一块的场景,唇角还残留着笑意。
他下意识动了一下,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回想起来昏迷前自己中了不少剑,伤口多半还没有恢复。
门外小厮听到他醒来的动静,敲门进来送了水和米粥,又传达了医师的留信,称任杭之腹部和左臂两处严重的伤口需要静养,三五天内尽量避免任何运动。
任杭之勉强喝了点米粥,长叹一口气倒回了床上,感慨自己来了覆月教以后好像总是徘徊在受伤和养伤的过程里,覆月教的医师大概都认识他了。
他在床上无聊地来回翻了几下身,把自己疼得呲牙裂嘴,只好苦着脸盘算起接下来几天在床上养伤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第32章 偶遇与蹲守
任杭之开始了枯燥无味的养伤生活,依照医嘱,最大活动范围是在屋子里兜圈。
期间右护法来看过他,说由于他吸引了大多数的攻击,这次为教主突破剑法护法的人只死了两个。
右护法说起此事时心情不错,为了确保教主能够顺利突破,这次派去的都是死士里轻功或内力顶尖的,能少牺牲几个自然是好事。
任杭之没想到自己的加入还有这种间接效果,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转而问道:“那天之后我就昏迷了,你们教主怎么样,从走火入魔的状态里恢复以后应该就没什么风险了吧?”
“当然,教主已经开始找人测试突破剑法的成果了。” 右护法说着,心有余悸地揉了揉额角。
他作为覆月教秦与峥之下武功最高的人,自然是首选的测试对象。七杀剑法突破第六层后,教主的剑法于凌厉狠决中又添了一丝诡秘,突破前他尚能和对方不相上下地对打几十招,现在却是从二十招起就力不从心了。
任杭之放心下来,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他现在很忙吗?”
“嗯?”右护法疑惑地反问了一声,不明所以地回答,“这几天教内外都风平浪静,应该没什么很忙的事。”
“这样啊。” 任杭之随意应了一句,语气平平和和的没什么情绪。
右护法离开后,任杭之靠在床头发了会呆,嘴巴慢慢扁起来,用后脑勺磕了几下墙。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秦与峥果真没来看他还是会有些失落。前世他几次受伤都是和于骁一起在边境的时候,每次醒来都会有身旁的小厮第一时间跑去通知于骁,然后就会看到那人的身影冲进营帐,冷着脸装出吓唬人的样子骂他又不小心受伤了。
傅杭之并不是身在福中不自知的人,他小心翼翼地珍视于骁带来的一切,最后却还是弄丢了。
任杭之吐了口气,拍拍额头让自己从悲哀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说到底他现在留在覆月教是借着死士的身份,原本也没有死士受伤了还需要教主去看望的道理——这么想的话,覆月教这么多死士每天都在受伤,秦与峥还是统一不去探望比较好,不然也太累了。
他漫无边际地乱想起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做教主是很辛苦的,不要劳烦他。
这么想的任杭之迅速翻身起来喝光了之前嫌苦放在一边没喝的疗养药。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快点恢复身体才能主动去见秦与峥。
带着这种心情像听圣旨一样谨遵医嘱的任杭之五天后就得到了出门的许可,覆月教头发花白的老医师看完他的伤口,略带诧异地感慨:“哪怕在练武的年轻人里,你的伤口愈合能力也算是最快的一批。”
任杭之知道自己体质有点特殊,最初习武时和其他弟子受同样的伤,却能早于别人许多天恢复如初。
只不过他以往散漫惯了又没有要务在身,受伤了也不急着恢复,从来把少出门走动、吃清淡食物这些叮嘱当耳旁风,仗着身体好尽情折腾自己,最后和其他人恢复速度不相上下。现在有了要事来做,愈合能力的优势也便体现出来了。
他谢过医师,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换衣服一边思考着去哪里偶遇秦与峥。
练功场?几天过去,应该已经测试完剑法效果了,练功场大概不是个正确地方。议事厅?一般开完会就离开了,一天中在那的时间是少数。思来想去,任杭之决定循规蹈矩地去风云堂碰碰运气,那处厅堂临湖而建,抬眼便可以望见湖水粼粼梅影婆娑,秦与峥不练功时通常喜欢去那里处理教务。
他随手拿了一卷话本,步伐轻快地一路走到风云堂外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席地而坐煞有其事地读起书来。
书里讲了一个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悲欢离合,任杭之一边读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地点评着,不停地嫌弃这书生没有魄力。只会写那些文绉绉的示爱诗有什么用?先考取功名家财万贯了才好来娶人家小姐啊。
从日悬中天到日垂西山,他从两人初遇读到书生金榜题名婉拒了皇上的指婚,风云堂外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入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