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出手拿了个空,被堵得简直想很不稳重地翻白眼。
他也这才注意到男孩一直喊池家那位的用词。
“你管他叫‘哥哥’?”长辈奇道。
“你知道阴生子的生长规律和常人不同,你长个三岁五岁,他看起来顶多才有一岁的变化吗?”长辈满面一言难尽地说,“那人今年看着也有十几二十了,你用跟洋老师学的数学算算,这人最少也有多少岁?我估摸着我都得喊他大爷。”
最后那句话是长辈为了加强效果而夸大了说的,他说完后看着林君盛,希望能在男孩面上看见震惊或者呆愣表情。
然而,林君盛就只轻微“啊”了一声,对于“哥哥”真实年龄的诧异仅稍纵即逝。
“你就这反应?”长辈自己迷惑了。
林君盛回答说:“长得像哥哥就是哥哥,我上回跟三叔出门,他还教我不管女人年纪多少岁,只要长得像姐姐就一定要叫姐姐呢,怎么男人不一样吗?”
长辈:“……”
人高马大的男人实在没办法冲孩子说重话,林君盛话里的“三叔”简直是送上门的出气筒。
男人一掀帘,冲前面的司机喊:“加快速度,早点回去!”
“是!”司机立即应下,然后揣摩着问,“您是想起了急事吗?我也可以先送您去到地方,再送少爷回家。”
“急,急得很。”男人说,“不用分路,我也要回家,我急着回家打弟弟!”
司机:“……”
林君盛无意间给自家叔叔招了顿打,不过小男孩的心思暂时也不在自家事情上。
他还在想那个故事,想那人的经历。
然后他记起来——他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他有名字吗?”林君盛问长辈。
“那肯定有啊。”长辈说,“叫——”
“先不要告诉我。”男孩急忙打断了,他继而为自己的冒失有点抱歉,冲长辈笑了一笑。
“我想要下次自己去问。”他说,“我想听到哥哥亲自告诉我他的名字。”
因为名字是一种认可。
如果是个很久没有和人好好相处过的人,能够被认真问起姓名,又或者更严谨一点——能有一个可以让他主动交付名字的人,应该也会高兴吧。
林君盛对池暮轻的印象始于好奇,他这时的心思还很单纯,只是为对方打抱不平,直觉那不是恶人。
还有点想要让对方感受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第一杀【
第88章 池暮轻
其实很多事情日后回想起来,都是有迹可循,只是当时人身在其中,不能立即发现。
林君盛后来果然又随长辈一起去了池家,他也再次顺利见到那人。
他带上了已经洗干净的布巾,斜挎的小包里还塞着包他自认全城第一好吃的点心。
“你又来做什么?”
“哥哥”惯例出现在屋子侧边的窗后,那一处角落阴凉,像能隔绝三伏天的阳光。
他说话的声音也还是很冷,带着对周遭万物一视同仁的冷冰冰。
“我来还你的布巾。”林君盛像上回那样撑着人家窗台。
他这回比较讲究,还记得自备了小手帕,方便他在□□后能先擦擦手,不把“哥哥”的窗台再抹一手灰。
已经洗干净的布巾从斜挎小包里被翻出来,他把它举给窗里的人。
那人的目光落在了布巾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
但以林君盛对他人情绪的敏锐程度,他便觉得对方像正有些困惑。
“还?”那人重复了小男孩话里的字。
“对。”林君盛点头,“我上回借走了你的布巾擦手,当然是要还回来的。
那人又不出声了。
这会的林君盛虽说年纪还小,可凭着“哥哥”的反应和自己对他人情绪的捕捉,短短两句话间,他就也已隐约明白——
想来以前,一定是只有人从对方那儿取走东西,而鲜少有人向对方归还什么的。
只有习惯了予取予求的人,他一直付出,从无回报,才会在收到小小一样归还物件时就反应生涩,还看起来好像对“还”这种行为十分莫名其妙。
怎么能这样?
林君盛小小一颗心就生起气来,他不禁又为人愤愤不平。
“哥哥”似乎仍在窗后发呆,像陷入了某种平日很少会涉及到的思考,布巾也没有接过去。
林君盛干脆把举高半天的胳膊收回,他将布巾小心叠好,又摆到人家窗台里侧。
接着,他低头继续翻开自己身上的小挎包,把那包点心也取了出来。
“我还来看你,哥哥。”林君盛边拿点心边说,“我带了点心过来,要尝尝吗?”
“……看我?”
窗后的人从不知散向何方的思绪里回神,他又低头去看窗外的小家伙。
林君盛似是又说了个对对方来说很难理解的字词,它超出对方常识范围。
所以那人的反问也很理直气壮,平静语气之下还夹杂轻微一丝奇怪。
“你为什么要看我?”那人说。
林君盛被反问得愣了一下。
还是第一回 见到把“不被探看”视作稀松平常的人,小男孩愣神过后想了一想,便给出了最单纯直白的那个回答。
“因为我想见到你。”他笃定地说。
因为一个还物的举动再加上这句话,林君盛这天与初遇相比,待遇有了显著提升。
窗户里的人收走了他拿回来的布巾,还以一种非常谨慎的姿态取走了一块点心。
尽管对方打量点心的神色很像在研究一道稀世古方,林君盛确定他还看见“哥哥”是先把点心刮下了一个角,仿佛观察它具体是什么成分构造。
对方观察点心,他就无言以对地观察对方。
到最后,男孩实在看不下去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便还亲身做了个示范——
“就这样,拿起来,然后放进嘴里就好了。”林君盛说着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他本来就圆润的面颊立即鼓起来,就地变成嘟嘟脸,话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窗户里,“哥哥”不再对着一块点心做研究,也终于把剩下的部分吃掉。
那人好像忽然认为小孩鼓起来的面颊很有意思,等意识到时,他的手就已经往窗外伸出去,指尖快要碰上孩子的脸。
“……”发觉自己动作的人顿住了。
他和已经察觉他意图的孩子目光相接。
“干嘛把手收回去?”林君盛在那只手又拿走前赶着拉住了它,他很是慷慨的引着对方往自己还鼓着的脸上落,挽救了对方主人主动起意又试图中断的接触。
那时的林君盛就并不知道,这是他眼前的人在出生以来的漫长岁月里,第一次主动被人引着去触碰谁温热鲜活的皮肤。
“哥哥”有点怔忡。
而林君盛还在念叨:“我家里的人可喜欢揉我的脸了,特别是我三叔,天天说我的脸像个面团。”
小小年纪就有了要维护谈话氛围的意识,林君盛一人说两人份的话,让这一方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院显得很热闹。
“池暮轻。”
“哥哥”在某一个男孩停下来的间隙里忽然说。
林君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带着疑问。
不过他随即明白——自己刚刚是获得了那人亲口告知的名字。
林君盛认为这名字好听,他还拜托哥哥告诉自己具体是哪几个字。
然而等这一天的暮色降临,他又必须得离开池家,他把自己今天顺利亲自得来的名字转告给长辈时,他就发现,长辈对于这个名字的想法仿佛与他不同。
“你觉得这是个好名字?”长辈问林君盛。
男孩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给出理由的是——这个名字音好听,形也好看,而且暮色轻淡柔和,描述的画面应该也是美丽的。
长辈听完理由后没接腔,反倒拉开了侧边遮光的绒帘,让窗外正颜料浸染一般浓烈的霞光斜照进窗。
“你什么时候见过轻柔寡淡的暮色。”长辈敞开了帘,不过考虑到孩子的眼睛不宜直视太强的光,他还用宽大手掌帮林君盛略略遮了下眼睛。
他告诉男孩:“一般讲究的是晨轻暮重,池暮轻的名字却反其道而行之,取自‘晨重暮轻’,这名字从根基上,带着的就不是好寓意,在暗中期盼这人能日益衰退,还在暗指他是违背规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