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王眯上眼睛:“这寿命岂是你说延长就延长,说收回就收回的吗?凡人,我可是延长了你一年的寿命,这一年里,你哪怕遇到什么意外都死不了,哪怕伤了残了也要带着痛苦一直到期限结束。”
“放弃吧。”阎罗王冷冷地说道。
“没了她我照样会死不是吗?”宋祯问道。
“是这么说,”阎罗王睥睨着宋祯,“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他转过身:“牛头马面,把白无常带走。”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窗帘波浪状飘起,阎罗王一众消失不见。风慢慢停下来,窗帘安静下来,不再拍着玻璃窗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病房内静得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宋祯扶着脑袋坐回床上,头疼欲裂,他扑在床上,懊恼与悔恨缠绕着他,他的手抓皱了被单,狠狠地锤了两下床,然后松开,无力地闭上眼睛。
……
安榭跟着阎罗王回到地府,迎接她的不是漆黑的望不到底的散魂台,而是张灯结彩的街道,以及沿街的流水酒席。
众鬼差簇拥着安榭坐下,与安榭同屋子的6599号白无常凑过来:“不愧是活了千年的老前辈,一下子就凑足了可供使用多年的信仰。”
阎罗王哪还有刚才冷脸清面的模样,拿着一本红册子扇风,倚靠在他的专属宝座上:“没想到吧六号?”
一个穿着红衣,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站在椅子上伸手去够阎罗王手上的册子,张牙舞爪的:“阎褚,你再不把册子还给我,我让你八辈子娶不到老婆!”
阎罗王挥开她的手,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只笔,摊开册子:“我这就将我们的名字写上。”
女孩一把抢过册子,抱在怀里:“你想得美呢,我可和你不熟!”女孩拿到自己的东西,无视阎罗王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她跳下椅子,“我不要和你一桌。”
她临走前看了安榭好多眼。
安榭记得这个女孩,是阎罗王在人间迷路时捡的,当时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后来靠着阎王殿的仙气长到人界孩子十七八岁大小,再后来安榭就穿越了。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越长越小……
安榭无言,自从穿越后很多事情都出乎她的认知,同样,她不太明白那孩子为什么那样看她,好奇中带着一丝丝看透不说透的怜悯。
她把目光收回来,阎罗王正盯着她瞧,嘴上带着一抹笑。
安榭放下手中的酒杯,面色平静地道:“我早就猜到了。”
“哦?怎么说?”
“那日你说那些话,是已经知道布偶里藏着那个叫摄像头的东西。”
不然他一个高高在上的阎罗王会闲着无事来管她和一个凡人的事?
阎罗王笑:“知道又怎么样?说了又怎么样?做决定的不还是你?”
安榭握着酒杯的手不由收紧,她一口喝下酒杯里的酒,那酒入口是甜,细品却突然变得苦涩难耐,差点忍不住要吐出来,她慌忙吞下去,松了一口气后,发现那些苦涩的味道全化作了淡淡的香。
她忆起来这好像就是她穿越前喝的酒,害怕又误事,她将酒杯推远了一些。没了酒,满桌的菜她瞧着也没兴趣,左右坐着自己不认识的鬼差,她站起身准备告别。
“去哪?”阎罗王叫住她。
她回头:“他没了我阴魄会消散。”
阎罗王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因为这数来数去,白无常六号在这天地三界间,与谁有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
来来去去只有她口中的那个“他”罢了。
阎罗王微笑:“这个不急,我在他身上下了束魂法,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
“安榭,你的事还未成一个定论懂吗?他若处理不好此事,人界就此惊乱起来,你还是难逃一劫。”
鬼与神一样靠着人界的信仰而生,然而随着人界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人不相信鬼神的存在。没了信仰等同失了法力,阎罗王手下的阴差就难以执行工作。
但这信仰也并非叫人一定要信,古代,帝王坚信神仙存在,慕仙之长存,遣数千童男童女驾舟入海,望得到仙丹长生不老,这期间扰得神仙不得安闲,挥手便定下规则,绝不能向人界暴露他们的存在。
于是半信半疑最好,鬼神有了信仰供奉,凡人也不必日夜执着于得道升天或者被自己假象鬼怪所惊扰精神。
“他如何能做到令人不信?”安榭皱眉,宋祯除了哭似乎什么都不会做。
“他是不会,但他身边的人有这个能力,”阎罗王慢悠悠地用指尖在杯子的边缘滑动,他捧起茶杯,“我刚才瞧着他的眼眶红了一圈,他倒替你担心。”
替她担心?安榭想了想,并不认为如此。
“应该是吓哭了,他比较怕死。”
她得出自己的结论,一时间在座的各位阴差都默默地看向她,不远处一桌的红衣女孩更是张着嘴,嘴里还咬着一条螃蟹腿。
怎么了?安榭疑惑地看回去,众多阴差低下头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唯有阎罗王一脸的笑意,一句话都不点明。
……
隔壁的林琦见安榭回来,兴高采烈地要她讲讲宋祯的事。
“我不是拍了很多照?”安榭瞧见她给林琦发的照片全被印出来贴墙上了。
“这些哪够?而且后来你就不拍了!”
“那是我怕被他误会。”
林琦不以为然:“只是误会你喜欢他,这又没什么。再说,我家哥哥是值得喜欢的!”
安榭被林琦缠得不行,只好把在医院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下来,宋祯失忆的事、拍视频的事、小男孩杨帆的事……末了,她添一句:“我都只是在旁边看着。”
林琦沮丧地“啊”一声,问道:“你们不聊聊天,说说话的吗?”
安榭瞧着墙壁上的照片,有一张是宋祯在拍视频时她偷偷拍下来的。白色鸭舌帽、干净的蓝白色条纹病服,对着镜头笑,露出洁白的牙,细看眼角还有浅浅的笑纹。
“我和他能说什么?”她对林琦道,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和她本就是这天地间不同的存在,她一生漂浮,除工作要去人间走一趟外,她从未体验过人间的生活,不懂人间的悲欢喜乐。而他,出生在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坐拥着鲜花与掌声,被许多人所喜爱着,情感分明,是融入整个人间社会的人。
他精彩,她寡淡,若非他的百般拉扯,她怕是真的只是个看客,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倒是爱哭,”安榭看着墙壁上的照片喃喃道,“一点小伤都会哭出来。”
林琦正喜滋滋地欣赏自己洗出来的照片,听安榭这么一讲,瞪大眼睛,脸上写着一百个不相信。
“怎么可能……他之前开演唱会因为舞台出故障,直接从台上摔下去,折了手,还不断安慰工作人员不要紧张。”
林琦继续掰着手指,举例子给安榭听:“他那段时间还带伤出席活动,坚持把电视剧拍完,每次在现场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疼的样子。”
安榭:“……”
这倒是说不通了,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抹眼泪哭鼻子?
“大概,是我的幻觉吧……”面对林琦想要探究真相的眼神,安榭支支吾吾搪塞道。
林琦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哼着歌收拾着宋祯的周边海报,然后塞到安榭手里,笑嘻嘻地说:“安榭姐姐,这是给你的谢礼。”
安榭捧着海报,海报上宋祯的脸被放大了好几倍,真是回了地府还摆脱不了他啊。安榭无言地瞅着海报上宋祯的脸,整齐的大白牙,阳光灿烂,一双眼睛弯弯的,纯澈清透。
她忆起最初从林琦这看到关于宋祯的海报时,确实每一张都是笑脸,当时她根本想不到他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掉眼泪。
“林琦,”安榭出声,“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没有血缘并且从未真正接触过的人?以至于到了地府还不愿去投胎,想要等着宋祯过完他的一生。
“因为他给了我希望啊。”林琦弯起眼睛笑,沉浸于回忆之中。
“在我十六岁前其实对明星这些一点儿也不感冒,只知道埋头学习。十七岁那年查出来得了白血病,感觉天都塌了一样,从一大堆的课本中抬头,回顾一生好像什么都没有做。”